“101”厂区深处,那个由火车维修库改造的总装车间,今夜气氛格外不同。平日里充斥的敲打声、铆接声、吆喝声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固的寂静,静得能听见头顶大灯镇流器发出的微弱嗡鸣,能听见自己血管里血液奔流的声音,甚至能听见远处厂区其他车间隐约传来的机器声——那声音此刻听起来格外遥远,像是另一个世界。
车间中央,那具名为“云雀-甲”的钢铁骨架,已经被一个临时搭建的、异常坚固的钢架牢牢固定在地面上,姿态像是在地面匍匐,又像是蓄力欲飞。它依然没有蒙皮,暴露着所有内部的骨骼和线路,但在关键部位——机头发动机舱的位置,已经被一个流线型的金属罩子暂时封闭起来。
罩子后面,就是那颗牵动着无数人心跳的“心脏”——“飞燕”改进型001号发动机。为了这次地面系留试车,它被小心翼翼地安装进了强化后的发动机舱,连接上了密密麻麻的燃油管、滑油管、电缆和测试仪表线。粗壮的排气管从罩子后面伸出来,斜指向地面一个深挖的、内衬耐火砖的导流坑。
整个试车区域被用红色的警戒线围了起来,无关人员早已清空。警戒线内,只有寥寥十几个人。总工程师王工站在主控台前,那是一个用旧仪表盘和无数临时线路拼凑起来的简陋控制柜,上面闪烁着几十个小小的指示灯,指针颤巍巍地停在零位。他脸色苍白,嘴唇紧抿,鼻尖上挂着一层细密的汗珠,眼镜片后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些仪表,手里攥着一份检查清单,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吴大有老师傅就站在王工身边半步远的位置,他没有看仪表,佝偻着腰,目光像是焊在了那个发动机罩子上。他手里捏着一个油腻腻的、磨得发亮的旧扳手,无意识地捻动着,指肚反复摩挲着扳手口上的一道陈年刻痕——那是他学徒时代留下的纪念。他脸上的皱纹在刺眼的灯光下显得更深了,像干涸土地上龟裂的沟壑。
楚风、方立功、还有接到紧急通知赶来的李云龙,都站在警戒线外一个相对安全的观察台上。孙铭像影子一样立在楚风侧后方,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燃油味、金属味、还有一股子新旧油漆和绝缘材料混合的、微微刺鼻的气味。车间太高太大,几盏大功率灯的光线也无法完全驱散高处的黑暗,使得中央那被照得雪亮的试车区域,像黑暗舞台上唯一的焦点。
“各单元最后检查完毕!”一个年轻技术员的声音通过临时拉设的扬声器传来,带着掩饰不住的紧张颤抖,“燃油压力正常!滑油压力正常!电气系统自检通过!仪表回路校验完毕!发动机固定点应力复核……正常!”
每报出一项“正常”,王工的背就似乎挺直一分,但脸色也更白一分。吴师傅捻动扳手的手指,则会微微停顿一下。
“准备启动!”王工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出,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所有人的呼吸似乎都屏住了。楚风感到自己的手心有些潮湿。李云龙下意识地往前探了探身子,被方立功轻轻拉了一下。
“启动程序……开始!”王工按下了控制台上的第一个按钮。
一阵低沉的、仿佛从地底传来的电机嗡鸣声响起,那是启动电机在带动发动机转子开始旋转。声音平稳,但透过钢铁骨架和地面传来轻微的震动。
“转速提升……百分之十……百分之二十……”
仪表盘上,代表转速的指针开始缓慢而坚定地向右爬升。发动机罩子后面,传来涡轮叶片加速旋转时特有的、越来越尖锐的呼啸声,像是猛兽在囚笼中逐渐苏醒,开始不耐烦地刨抓地面。
吴师傅的身体绷紧了,像一张拉满的弓。他能听出那声音里每一个细微的节奏,能想象出涡轮在轴承上加速旋转的每一个瞬间。他的手不再捻动扳手,而是死死攥住了它,冰冷的金属几乎要嵌进掌心的老茧里。
“百分之五十!点火准备!”
王工的声音陡然拔高。控制台上,一个红色的指示灯亮起。
这一刻,时间仿佛被拉长了。车间里只剩下那越来越响的涡轮呼啸,和每个人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点火!”
王工按下了第二个,也是最关键的那个按钮。
轰——!!!
不是爆炸,是一种沉闷到极致、厚重到仿佛能压塌胸膛的巨响,猛地从发动机罩子后面爆发出来!紧接着,一股炽热、狂暴的气流从排气管口喷涌而出,狠狠砸在导流坑的耐火砖上,发出骇人的轰鸣,卷起漫天尘土和细小的碎石!
整个钢铁骨架猛地一震!固定它的钢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螺栓摩擦吱嘎作响!粗壮的排气管肉眼可见地瞬间烧红了一截,炽热的气浪扭曲了光线,让后面的景物都变得模糊晃动!
巨大的轰鸣声持续不断,像一千面战鼓在耳边同时擂响,又像一头被激怒的远古巨兽在疯狂咆哮!音浪撞击在高大的车间墙壁和屋顶上,形成隆隆的回声,震得人耳膜生疼,头皮发麻!
站在观察台上的李云龙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震动惊得往后一跳,脱口而出:“我操!”方立功也脸色发白,下意识扶住了旁边的栏杆。楚风一动不动,只是眯起了眼睛,目光死死锁定那剧烈震颤的发动机区域和疯狂跳动的仪表盘。
王工的身体在声浪中微微摇晃,但他死死撑着控制台,眼睛几乎贴到了仪表玻璃上。转速指针已经冲过了安全绿区,进入了标红的危险区间,并且还在攀升!压力表、温度表的指针也在疯狂摆动!
“稳住!稳住油门!监控振动值!”王工对着话筒嘶喊,声音淹没在轰鸣中,但他身边的技术员能看到他的口型。
吴师傅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扳手,双手紧紧抓住了面前的一根护栏,指节捏得发白。他的眼睛瞪得极大,浑浊的眼球里映照着排气管喷出的炽热洪流和仪表盘上跳动的光影。那巨大的、不稳定的轰鸣声,那疯狂震颤的机身,让他心脏揪紧。这声音不对,太暴烈了,太不稳定了!像一匹没有被驯服的野马,随时可能脱缰,把骑手甩下去摔得粉碎!
“振动值超标!左侧轴承温度急剧上升!”一个技术员尖声叫道,声音带着哭腔。
王工额头的汗珠滚落下来,滴在控制台上。他盯着那疯狂跳动的振动指示仪,又看了一眼温度表,猛地一咬牙,对着话筒吼道:“收油门!降低功率!快!”
操作员手忙脚乱地调整控制杆。
轰鸣声开始减弱,但那种不稳定的震颤和啸叫声依然存在,像是野兽受伤后的喘息和低吼。排气管喷出的炽热气流变细了,颜色也从刺目的亮白色转为暗红。
“功率降至百分之六十……振动值回落……温度开始下降……”技术员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轰鸣声渐渐稳定在一个相对较低的、但依然充满力量的咆哮级别。钢铁骨架的震颤平复了许多。仪表盘上,大多数指针回到了绿色区域,虽然还在微微抖动。
成功了?至少……它持续运转起来了!没有当场解体,没有起火爆炸!
王工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被旁边的技术员赶紧扶住。他摘下眼镜,用袖子胡乱擦了把脸上的汗和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出来的眼泪,再看仪表时,脸上是一种近乎虚脱的、混合着狂喜和巨大后怕的表情。
吴师傅松开了抓住护栏的手,缓缓直起腰。他望着那依然在低沉咆哮、喷吐着热浪的发动机罩子,脸上没有笑容,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一种……如释重负的茫然。成功了?算是吧。这头怪兽,总算被暂时套上了笼头,叫出了第一声。但这叫声,听起来还是那么痛苦,那么不情愿。
观察台上,李云龙长出一口气,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他娘的,吓死老子了!还以为要放烟花了!”方立功也松了口气,看向楚风。
楚风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他紧绷的肩膀线条,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他走下观察台,穿过警戒线,走向主控台。
王工看到他,连忙站稳,声音还有些发飘:“楚校长,首次持续运转……成功了!虽然出现了振动和过热,但系统承受住了!我们拿到了第一手的真实运行数据!”
“能持续多久?”楚风问,目光扫过那些刚刚平静下来的仪表。
王工脸上的喜色迅速褪去,变得凝重:“根据刚才的异常数据推断,以目前状态,全功率运行的话……恐怕……不超过三十小时。主要问题还是轴承材料和润滑在极端条件下的失效,涡轮叶片的振动疲劳也比预计严重。我们……我们还需要时间,需要更好的材料……”
三十小时。不到两天。
这个数字像一块冰,砸在刚刚升腾起一丝热气的空气中。
吴师傅沉默地走过来,蹲下身,从工具袋里掏出听诊器——那是他检查精密机床轴承时用的土办法——将听头小心翼翼地从罩子缝隙伸进去,贴在发动机外壳上。他闭上眼睛,侧耳倾听,脸上的皱纹随着发动机低沉的轰鸣而微微颤动。听了足足一分钟,他才缓缓收起听诊器,站起身,看向楚风,声音沙哑:“里头……有杂音。像砂子在里面磨。不解决,就算能转三十小时,三十小时零一分,也可能散架。”
刚刚因为“成功启动”而带来的一点点振奋,瞬间被这个残酷的现实压得粉碎。车间里只剩下发动机单调而沉重的咆哮,那声音此刻听起来,不再充满力量,反而像是一种疲惫的、带着隐疾的喘息。
楚风看着那具轰鸣的钢铁骨架,看着排气管口依然在喷吐的、带着硫磺味的灼热气流,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点了点头。
“三十小时,也是从零到一的突破。”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轰鸣,“听到了吗?这就是咱们自己的喷气机,第一次心跳。跳得是有点乱,有点吃力,但它在跳。”
他转向王工和吴师傅,目光扫过周围每一个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和失望的技术人员、工人:“今天,咱们把它叫醒了。接下来,就是给它治病,让它心跳得更稳,更有力,跳得更久。材料,我们去搞。工艺,我们去磨。问题,一个一个去啃。”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咆哮的“心脏”,转身,对孙铭低声说:“告诉章北海,海上的‘钉子’,看紧点。告诉老徐,经济战线,加大清扫力度。北边……继续盯着。”
有些战斗,发生在震耳欲聋的轰鸣里。
有些战斗,在无声的暗处,同样决定着心跳能否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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