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拉帝国临时议事厅的晨光，斜斜地切过金属桌角，在地面投下长长的冷影。劳拉德尔将那枚刻着鱼纹的亚特兰缇斯陶片，轻轻推到会议桌中央，陶土的粗糙触感与周围银灰色的光滑面板，形成刺目的对比。卡里姆坐在他身旁，指尖反复摩挲着怀中那张画着留声机的纸片，纸上的炭痕已被摸得有些模糊。
“你们…还记得…上学时…的‘语言课’吗？”劳拉德尔突然开口，打破了殿内的寂静。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高层，看到有人皱眉思索，有人摇头表示记不清——对他们而言，“上学”的记忆多是数据解析、机器操作，那些与“语言”相关的片段，早已被压缩成无关紧要的备份文件。
卡里姆却眼睛一亮，身体微微前倾：“我…记得。”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像是在尘封的仓库里找到了遗失已久的宝贝，“那时…我们…偷偷…把…古代诗歌…改成…市井话。”
他抬手，笨拙地模仿着当年的动作，语气也变得轻快了些：“比如…那首…叫《夜》的…诗。原句是…‘星河倾泻，漫过窗棂，将梦染成银蓝’。”卡里姆顿了顿，像是在回忆当时的俏皮话，“我们…改成…‘天上的灯串洒下来，爬进窗户，把觉睡成了亮堂堂的’。”
殿内响起几声稀疏的笑，却很快又沉寂下去。卡伦皱着眉，指尖在面板上快速滑动，似乎在搜索“《夜》”这首诗的相关数据，结果屏幕上只显示出“第三纪元未分类文学作品，无实用价值”的字样。他抬头，语气带着一丝困惑：“改…这个…有什么…意义？浪费…时间。”
“意义？”劳拉德尔轻声反问，眼神中带着一丝怅然，“那时…觉得…好玩。现在…才懂…是…在…触碰…文字的…‘温度’。”他抬手，让侍从拿来一台老式的“文字投影仪”——这台机器早已被帝国淘汰，只能显示最原始的文字，无法转化为数据或语音。
劳拉德尔将一张泛黄的纸卡插入机器，墙面立刻亮起几行歪歪扭扭的手写体，是当年他和卡里姆修改的诗句，旁边还画着小小的笑脸涂鸦。“你们…看。”他指着那些文字，“这些…不是…冰冷的…数据。是…我们…当时的…快乐。是…对‘文字’的…好奇。”
画面突然切换，变成帝国现在的“语言界面”——屏幕上只有简洁的指令选项：“汇报情况”“请求支援”“物资申请”，每个选项下都是标准化的短句，连标点符号都被严格限定。“现在…我们…的‘语言’。”劳拉德尔的声音放低，带着一丝惋惜，“只剩下…‘高效’。没了…‘趣味’。没了…‘情绪’。”
埃拉低头看着自己的面板，屏幕上正显示着苏朗伽那首长诗的解析报告——报告将“若有来生，再陪你把荒芜的土地，重新种满希望的花”拆解成“未来假设+同伴关系+环境改造目标”，冰冷的术语让诗句原本的温情荡然无存。她突然想起，昨日研究小组记录阿丽斯唱歌时，有士兵问“这声音的频率有什么攻击价值”，当时她竟下意识地开始计算声波数据，完全忽略了歌声里的悲伤与坚定。
“以前…我们…也有…有趣的…语言。”劳拉德尔的拐杖轻轻敲了敲地面，语气中满是怀念，“会用‘面包香追着风跑’…形容 bakery 的早晨。会用‘雨滴在伞上跳踢踏舞’…描述雨天。现在…只会说…‘食物气味扩散’‘降水撞击遮蔽物’。”
卡里姆从怀中掏出另一张纸，上面抄录着一句国外的古老诗句，字迹工整却带着岁月的痕迹：“‘I wandered lonely as a cloud that floats on high oer vales and hills.’”他轻声念出来，虽然发音有些生涩，却努力模仿着诗句的韵律，“老师…说…这是…很久很久以前…别的…文明…写的…诗。意思是…‘我像一朵孤独的云，在山谷与山丘之上飘荡’。”
“那时…我们…觉得…这句…好美。”卡里姆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会…想象…自己…真的…变成…一朵云。飘过高山…看过河流。现在…再看…只会…分析…‘比喻手法’‘环境描写’…完全…没了…当时的…心动。”
卡伦看着墙面的诗句，突然想起自己年少时，曾在废弃的图书馆里见过一本外文诗集。当时他随手翻开，看到一句“Shall I 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虽不懂意思，却觉得文字像阳光一样温暖。后来那本书被当作“无用文献”销毁，他也渐渐忘了那句诗，直到此刻，才在记忆深处重新感受到那份莫名的心动。
“科技…让我们…越来越‘方便’。”劳拉德尔的声音变得沉重，“却也…让我们…越来越‘麻木’。”他指着亚特兰缇斯的陶片，“他们…没有…思想沟通机。没有…数据面板。却…能用…陶片上的…鱼纹…诉说…对大海的…热爱。能用…简单的…诗…歌…凝聚…人心。”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我们…拥有…最先进的…战舰。最精准的…武器。却…连…好好…读一首诗…都…做不到。连…回忆…年少的…快乐…都…要…靠…纸片…提醒。这…不是…文明的…进步。是…文明的…荒芜。”
殿内陷入长久的沉默。埃拉悄悄删除了面板上“诗歌解析报告”里的部分术语，加上了“情感倾向：温暖、坚定”的备注；卡伦关掉了搜索界面，目光落在墙面的诗句上，第一次没有去思考“实用价值”；卡里姆小心翼翼地将画着留声机的纸片折好，放回怀中，像是在守护一件稀世珍宝。
晨光渐渐爬上墙面，照亮了那句国外的古老诗句。文字在光线下仿佛有了生命，轻轻诉说着跨越时空的情感。劳拉德尔看着眼前的景象，突然明白：文明的核心，从来不是冰冷的科技，而是那些能触动人心的文字、诗歌与情感——这些，才是永远不会被淘汰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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