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井黑子】
点滴早已流尽,手背上的胶布边缘翘起,带着一点发干的褐色血迹。
深夜的诊所并不像综合医院那样冷寂,但也安静得过分。窗外的蝉鸣歇了,只有空调运作时发出的低频嗡鸣,在空空的房间里回荡。
我睁开眼睛,视野里是一片模糊的灰暗。
意识回笼得很慢,身体像是被重物碾压过一般酸痛。我侧过头,目光落在床边的椅子上。
那里趴着一个人。
茶色的短发软软地垂在手臂上,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那是姐姐大人。她一定是因为担心我,才会一直守在这里直到睡着。
胸口那个总是空落落的位置,此刻被某种温软的情绪填满了。既然已经接受了那个“一无所获”的结果,既然决定要休息,那就不要再让姐姐大人操心了。
我想要起身帮她披件衣服,但刚一动弹,喉咙里就传来一阵干裂的灼烧感。
渴。
极度的干渴让我不得不暂时放弃了原本的打算。我看着姐姐大人那毫无防备的睡颜,实在不忍心叫醒她。
我轻手轻脚地拔掉了手背上的针头,按住那个细小的出血点,赤着脚踩在了地板上。
地板很凉,夏日里少有的寒意让昏沉的大脑清醒了几分。我屏住呼吸,绕过姐姐大人的椅子,像是一只不想惊动主人的猫,无声地走向门口。
手还没有触碰到门把手,那扇白色的房门却“咔哒”一声,在那一瞬间自己滑开了。
我愣了一下。
大概是感应装置吧?虽然这种私人诊所装配自动门的概率并不高,但我现在的脑子实在不想去处理这些多余的信息。
走廊里的灯光很暗,只有紧急出口的绿色指示牌散发着幽幽的光。
我沿着墙壁慢慢挪动,经过护士站时,那里空无一人。值班的护士大概是在休息室里打盹,桌面上摊开的一本病例记录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太安静了。
连风吹动纸张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刺耳。
我接了一杯水,冰凉的液体顺着食道滑下去,那种火烧般的干渴终于得到了缓解。我长舒了一口气,转身准备回房。
只要回到那个房间,回到姐姐大人身边,这种莫名的不安应该就会消失吧。
我加快了脚步,重新回到了那扇白色的房门前。
门依旧是虚掩着的。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姐姐大人,我回……”
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原本应该只有一张陪护椅的狭小病房,此刻却变得异常宽阔。而在这宽阔的空间里,站满了人。
她们穿着同样的常盘台校服,留着同样的茶色短发,有着同样的一张脸。
一个,两个,三个……十个……百个……
无数个“御坂美琴”站在那里。
她们有的坐在床上,有的站在窗边,有的蹲在角落里。她们没有表情,那双原本应该充满活力的茶色眸子,此刻却是一片死寂的浑浊。
听到我的声音,她们同时转过头来。
成百上千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没有焦距,没有情绪,只有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空洞。
“……姐……姐姐大人?”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在了门框上。
这不是真的。
姐姐大人只有一个。那个会为了呱太挂件兴奋,会为了朋友发火,即使害怕也会挡在别人身前的姐姐大人,只有一个。
眼前这些是什么?
她们张开了嘴。
并没有声音发出,但那整齐划一的口型,分明在说着同一个词。
——从哪里来?
我的腿有些发软。记忆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尖叫,有什么被强行掩埋的画面想要破土而出,却又被厚厚的水泥封死。
“别……别过来……”
我转身想逃,脚下却忽然一滑。
地面不知何时变得湿滑无比。
身体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在地上。双手撑住地面的瞬间,一种黏稠、温热的触感包裹了我的手掌。
不是冰冷的地板。
我低下头。
视野所及之处,满目猩红。
那不是红油漆,也不是什么番茄汁。那是从无数躯体中流淌出来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
原本站立着的那些“御坂美琴”,此刻全部倒在地上。
有的肢体扭曲,有的身首分离,有的胸口破开了一个大洞。她们堆叠在一起,像是一座由残肢断臂构成的尸山。
我就跪坐在这座尸山的中央。
那一双双浑浊的眼睛依然盯着我也许。
她们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仿佛在质问:
你看到了吗?
你真的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吗?
你真的以为那场大火烧尽了一切吗?
“啊……啊啊……”
喉咙里发出了破碎的气音。我拼命地想要擦掉手上的红色,但越擦越多,整个人都被染成了刺目的鲜红。
“不……不是的……我……”
一只冰凉的手忽然抓住了我的脚踝。
我低下头。
一张和我记忆中完全重合的脸,正对着我。她的半个脑袋都不见了,仅剩的一只眼睛里流出血泪。
“救……救……”
那是佐藤明美的声音。
不,那是姐姐大人的声音。
两者重叠在一起,变成了某种直击灵魂的噪音。
“——!!!”
我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
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背后的病号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巨响。
没有尸山。没有血海。没有无数个姐姐大人。
依然是那个狭小安静的单人病房。空调的指示灯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红光。
我僵硬地转过头,看向床边的陪护椅。
那里空空荡荡。
没有人趴在那里睡觉。那张椅子被推回了原位。
记忆终于归位。
是了。早在几个小时前,我就已经把姐姐大人和那个刺猬头赶走了。
“你们在这里我也休息不好,赶紧回去吧。”
我是这么说的。
那时候的我,明明心里满是挫败感,却还是摆出了一副强硬的态度。我不想让姐姐大人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不想让她看到那个曾经发誓要查明真相、最后却狼狈地倒在路边的白井黑子。
所以,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从来都只有我一个人。
我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
没有血。只有因为出汗而显得有些潮湿的纹路。
但是鼻端似乎还残留着那股浓烈的铁锈味,挥之不去。
“……只是噩梦。”
我抱着膝盖,把脸埋进臂弯里,试图平复那快要炸裂的呼吸。
但是那个梦境太真实了。那种绝望的真实感,根本不像是一个单纯的梦。那些空洞的眼神,那些堆叠的尸体……
难道在我不记得的地方,在我被告知“一切都结束了”的那个结论背后,真的发生过那样的事吗?
脑子很乱,像一团乱麻。
我抬起头,目光触及到床头柜上的那个粉色纸袋。
那是上条当麻送来的。他说这是安神的香薰。
“安神……吗?”
我苦笑了一声,伸手从纸袋里拿出了那个精致的玻璃瓶和配套的打火机。
薰衣草的味道。据说能让人平静。
我现在确实需要平静。如果不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我感觉那个红色的世界又要卷土重来。
我颤抖着手,按下了打火机。
“咔嚓。”
火石摩擦,迸出一小簇火花,但没有点燃。
“咔嚓。”
又是一次。微弱的火苗闪了一下,随即熄灭。
“咔嚓。咔嚓。咔嚓。”
我一次又一次地按下那个开关。大拇指因为用力过度而开始发红,指腹传来火辣辣的痛感。
但是那个烛芯就像是在嘲笑我一样,始终无法被点燃。
黑暗依然笼罩着我。
那一点点想要寻求慰藉的火光,无论如何也亮不起来。
“……可恶。”
我低骂了一声,手一抖,打火机掉在了地上,滑进了床底下的阴影里。
我维持着伸手的姿势,僵在那里。
一种巨大的、无法言说的烦躁感吞没了我。
这里待不下去了。
这个房间,这个充满了消毒水味道的地方,这个会让人做那种噩梦的安静空间。每一秒都让我感到窒息。
我掀开被子,跳下床。
甚至没有去穿鞋,我赤着脚冲出了病房。
走廊里的灯光依旧昏暗。
我跑到护士站,用力拍打着台面。
“护士!我要出院!”
正在打盹的护士被吓了一跳,眼镜都歪了,迷迷糊糊地看着那个披头散发、满脸冷汗的我。
“诶?现在?可是白井小姐,你的点滴虽然打完了,但医生说还要观察……”
“我现在就要走!”
我根本听不进她的话,声音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给我办手续!马上!”
护士被我的气势吓住了,大概是把我当成了因为生病而情绪失控的歇斯底里的患者。她不敢多说什么,手忙脚乱地开始在电脑上操作。
几分钟后。
我走出了诊所的大门。
身上还穿着那套汗湿的病号服,外面罩着一件从护士那里强行要来的、印着诊所名字的廉价防风外套。
凌晨的街道空无一人。
热风扑面而来,带着尘土和柏油的味道。
我裹紧了那件并不合身的外套,赤脚踩在粗糙的路面上。脚底传来的痛感让我感到了一丝真实。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
回宿舍?那里有姐姐大人。但我现在不敢见她。我怕一看到她的脸,就会想起梦里那一双双空洞的眼睛。
那还能去哪?
我站在路灯下,看着自己被拉长的影子。
那个噩梦不是结束。
不管那个“合理的结论”多么完美,不管我的记忆多么清晰地告诉我“没事了”。
我的身体记得那种恐惧。我的本能记得那种血腥味。
有些东西,并没有过去。
它只是藏起来了。藏在黑夜里,藏在那些我看不到的角落,等着在我松懈的时候,再次把我拖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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