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淞然看见天上有光，手里的石头就攥紧了。李治良抱着猛虎食人卣，脖子一缩，差点坐地上。史策的手已经摸到铜贝，龙傲天把嘴里的馒头咽了一半，卡在喉咙里直翻白眼。
绿色信号弹还在天上飘，照得洼地像白昼。
他们知道完了。
忍者不是好东西，但也不是傻子。这光一亮，四面八方的黑影都动了。树梢晃，草丛响，脚步声贴着地面爬过来。
蒋龙压低嗓门：“三面来人，剩那面是坡，滚石都准备好了。”
张驰没说话，刀已经出鞘一半。他抬头看了眼天，信号弹快灭了，可敌人已经锁死位置。
王皓靠在石头上，左肩包扎的布早被血浸透。他咬牙撑着站起来，从怀里掏出洛阳铲，指节发白。
“拼吧。”他说，“不能让他们抢走。”
话音没落，远处山坡突然炸响一串枪声。
哒哒哒——
不是单发，是连射。子弹撕裂空气，打在山壁上火星乱溅。紧接着，两发照明弹腾空而起，划出弧线，啪啪两声炸开，整个洼地瞬间亮如白昼。
所有人都愣住。
只见山坡上冲下来一队骑兵，马蹄翻飞，尘土飞扬。最前头那人骑着黑马，军装笔挺，腰间别着双枪，一边策马一边扯着嗓子吼：
“清乡侦缉队？妈了个巴子！老子奉系的地盘轮得到你们撒野？！”
杨雨光来了。
他身后跟着三十多个兵，清一色灰呢军装，背着步枪，有的还挎着大刀。队伍冲到洼地边缘，立刻散开阵型，几挺机枪架在高处，枪口对准四周林子。
宫本太郎正带着两个忍者逼近西侧，听见枪声猛地停步。他眯眼看去，见是正规军，脸色一沉。
“撤。”他低声说。
剩下三人立刻转身，钻进密林。宫本最后一个退，临走前回头看了眼洼地，眼神阴冷。
杨雨光翻身下马，把缰绳甩给副官，大步走进洼地。他个子高，走路带风，军靴踩在地上咚咚响。
“人都没事吧？”他问，声音像敲锣。
没人答话。
王皓盯着他，手还按在洛阳铲上。史策站在他侧后，墨镜遮着脸，但手指已经悄悄松开了铜贝。
杨雨光扫了一圈，目光落在李治良怀里抱着的青铜器上。
“那玩意儿……是猛虎食人卣？”
王皓没动。
杨雨光咧嘴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啊，燕大的学生还认得这个。我去年在沈阳博物馆见过拓片，当时就说这东西不该流出去。”
王皓这才开口：“您怎么来的？”
“我师部在西三里驻扎，哨兵发现信号弹，又听见枪响，我就带人过来看看。”他指了指山上，“你们惹的麻烦不小啊，小鬼子的忍者、马旭东的狗腿子，全凑一块了。”
蒋龙一听，忍不住插嘴：“您管我们叫麻烦？那我们是不是该喊您救星？”
杨雨光哈哈一笑：“你这张嘴，比我们政训科的还溜。”
张驰这时收刀入鞘，低声说：“刚才要不是您来，我们得拼到最后一个人。”
“我知道。”杨雨光点头，“这种事我见多了。一群读书的、唱戏的、赶车的，莫名其妙就被卷进来，最后还得靠自己拼命。”
他顿了顿，看向王皓：“你说实话，这东西到底多重要？日本人真为它不要命？”
王皓深吸一口气，把猛虎食人卣轻轻放在地上，指着底部一处刻痕说：“这是楚国巫祭用的礼器，不是摆设。佐藤一郎想用它打开南疆秘藏，那里有整套失传的冶炼术和兵法图录。要是让他得手，以后咱们连造枪的方子都得看东洋人脸色。”
杨雨光蹲下身，仔细看了看那道刻痕。他不懂考古，但他懂打仗。他知道什么东西能毁掉一支军队，什么东西能让一支军队站起来。
他站起身，吐了口唾沫：“妈了个巴子，小鬼子想拿咱们祖宗的东西换他们的梦？”
他转头对副官吼：“通知二营，封锁西山口！三连去东坡设伏，看到穿黑衣服的直接打！再派通讯员回师部，调两挺重机枪过来！”
副官敬礼跑开。
杨雨光重新看向王皓：“这东西，谁都不能拿走。更不能让东洋人得逞。”
史策这时摘下墨镜，揉了揉眼睛：“您马上要升军长了吧？不正好缺件拿得出手的礼物？”
全场安静。
杨雨光扭头看她，咧嘴笑了：“你要是在问我贪不贪，那我告诉你——我要的是民心！是脸面！不是拿祖宗骨头换官帽子！”
他走到李治良面前，低头看着这个吓得发抖的年轻人：“你怕不怕？”
李治良哆嗦了一下，点点头：“怕。”
“那你为啥还抱着它不撒手？”
李治良低头看怀里的青铜器，声音小得像蚊子：“因为……表弟说，这是咱们的东西。”
雷淞然在一旁接话：“可不是嘛，我们山东人穷是穷，但还不至于把老祖宗的家底卖给外人。”
杨雨光笑了，这次笑得特别痛快。他一巴掌拍在雷淞然肩上：“好小子，嘴皮子厉害，胆子也不小。”
蒋龙这时哼起一句梆子调：“救兵天降啊——”
张驰白他一眼：“你还唱？刚才差点没命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唱？”
“那不一样。”蒋龙嘿嘿笑，“那时候是真怕。现在是踏实了。”
杨雨光下令部队就地扎营，警戒线拉到百米外。他自己没走，在洼地边上找了块石头坐下，点起一支烟。
王皓坐在另一头，手里还攥着父亲留下的洛阳铲。他看着杨雨光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人不像军阀，倒像个讲义气的老大哥。
“您为什么帮我们？”他问。
杨雨光吐了口烟：“因为我爹死在日俄战场上。他是个农民，被抓去当夫役，最后埋在旅顺。我参军那天就发誓，只要我在一天，就不能看着东洋人在咱们地盘上横着走。”
他顿了顿：“再说，你们这群人有意思。放羊的、唱戏的、算命的，啥都不是，偏要干大事。我不帮你们，谁帮？”
史策靠在树边闭目养神，左手小指上的翡翠戒指微微反光。她没说话，但眉头松开了。
蒋龙脱下布鞋，发现底子磨破了个洞。他挠了挠脚心，嘴里又哼起来。
张驰用布擦着青龙偃月刀，刀身映着残火余光。他擦得很慢，像是要把刚才的紧张一点一点抹掉。
雷淞然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又扔了。他看了看四周，发现没人再盯着天上看信号弹了。
李治良终于敢把头抬起来。他抱着猛虎食人卣，靠着石头慢慢坐下，手还是有点抖，但没松开。
杨雨光抽完烟，把烟头踩灭。他站起身，活动了下手腕。
“你们歇着。”他说，“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们。”
他走向外围警戒线，背影挺得笔直。
王皓望着他的方向，低声说：“乱世里，还有人肯为‘不该管的事’出兵……不容易。”
史策睁开眼，看了他一眼，又闭上。
蒋龙翻了个身，把破鞋垫好，嘴里哼得更响了。
张驰把刀插回背后，抬头看了眼天空。
云层裂开一道缝，露出一颗星。
杨雨光站在高处，举起望远镜扫视山林。
远处林子里，一根树枝轻轻晃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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