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室的落地窗蒙着层薄灰，把龙湾市的霓虹揉成一团模糊的光晕，风一吹，玻璃上的光影还会轻轻晃。林溪坐在工作台前，指尖捏着枚黄铜罗盘，金属表面的绿锈在台灯下泛着冷幽幽的光，那股凉意顺着指缝往骨头缝里钻，像是攥着块刚从冬天的海水里捞上来的石头。
昨夜的噩梦还缠在脑子里没散 —— 暴雨砸在甲板上噼啪响，那个佝偻的人影缩在船舷边，指甲几乎要嵌进罗盘边缘，嘶吼声裹着咸腥的海风往耳朵里灌。
“必须送达” 四个字像烧红的细针，到现在还在太阳穴里扎着疼。她抬手揉了揉额角，想把那股湿冷的窥视感甩开，可后背总像贴了片冰，连呼吸都带着股海腥味，仿佛身后的阴影里真藏着双眼睛，正盯着她手里的罗盘。
晨光慢慢爬上工作台时，林溪终于下定决心。她扯掉裹在罗盘上的软布，指尖刚碰到金属面，一阵细微的嗡鸣突然清晰起来，像无数只小虫子在耳道里蹦跳。这声音绝不是金属热胀冷缩该有的动静，倒像是某种低频震动，贴着脊椎往上爬，让后颈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她从抽屉里翻出细棉布手套戴上，指尖刚碰到罗盘，一股反常的凉意就让她打了个激灵。就算在空调房里放了一夜，黄铜也不该冷得像活物的皮肤，那股冷意带着点黏腻，像刚从深海里捞出来似的。林溪把工作台的射灯调到最亮，光柱里的尘埃在罗盘上方慢慢盘旋，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力场牵着，绕着金属面转圈圈。
她拿起高倍放大镜凑过去，罗盘表面的绿锈下，几道细小的划痕渐渐显露出诡异的轨迹。不是长期握持造成的磨损，更像是用尖锐的东西刻意刻上去的纹路，在指针基座周围绕成个精密的螺旋。
林溪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调整角度让光线斜着照在表面，锈迹剥落的缝隙里，一个菱形凹槽的边缘突然闪了出来，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这绝对不是导航罗盘该有的结构。
林溪用戴着手套的指尖顺着凹槽描摹，边缘锐利得能割破布料，深度和弧度都精确得吓人。这分明是个卡榫，专门用来嵌合某个形状匹配的物件，就像老式机械表里的齿轮，少了对应的零件，整个装置就成了块没用的废铁。
她把光谱仪搬到工作台上并插上电源，仪器发出轻微的嗡鸣，幽蓝的扫描光在罗盘表面慢慢游走。她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曲线，铜、锡、锌的峰值刚落，几道微弱却顽固的尖峰突然刺了出来。仪器的警报声细得像蚊子叫，红色的小字在屏幕角落闪个不停：未知合金成分，铼、铱元素异常富集，深海沉积特征显着。
深海？林溪的指节猛地攥紧，手套都被捏出了褶皱。她想起昨夜在电脑上查的资料，193x 年沉没的 “星尘号”，正是在龙湾外海的深海沟里失踪的。那艘号称 “永不沉没” 的远洋巨轮，带着一船没人知道的货物消失在风暴里，后来救援队只捞上来几箱被海水泡烂的丝绸，连船的残骸都没找到。
她把罗盘翻过来，背面结着层硬邦邦的钙化物，像裹了层壳。
林溪从工具盒里拿出刻刀，刀尖刚碰到锈层，就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在安静的工作室里被无限放大。额角的冷汗滴在工作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她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刮掉钙化物，当最后一块锈皮剥落时，林溪的呼吸突然顿住了 —— 放大镜里，一艘船的轮廓正从铜锈里慢慢露出来。
流线型的船身带着明显的年代感，烟囱却扭曲得不成样子，像是被巨力拧过的麻花。海浪的线条在船底盘成漩涡，每一道弧线都透着股绝望的疯狂，仿佛能看见当时巨浪卷着船身的模样。林溪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些蚀刻的纹路，“星尘号” 三个字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在空荡的工作室里轻轻回荡。
就在这时，罗盘中心的菱形凹槽突然发烫。不是金属被晒热的温，而是像有团活物在里面呼吸，热度顺着棉布手套烙进掌心，烫得她指尖发麻。林溪的意识像是被无形的线拽着，不由自主地俯下身，鼻尖几乎要碰到罗盘表面。
“嗡 ——”
一阵沉闷的震动突然在颅骨里炸开，像有人在脑子里敲鼓。无数混乱的情绪涌进来，恐惧像冰冷的海水灌进胸腔，让人喘不过气，可偏执又像烧红的烙铁烫着神经，反复重复着一句话 —— 必须送达！必须送达！必须送达！
暴风雨的画面再次砸进脑海，比昨夜的噩梦更清晰。她看见那个佝偻的身影跪在甲板上，怀里死死护着罗盘，巨浪卷着碎冰砸在他背上，把他的衣服打得湿透。远处的灯塔在雨幕里只剩个模糊的轮廓，塔顶的灯光却像只冰冷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翻涌的海面，一点温度都没有。
林溪猛地向后弹开，后背撞在身后的工具架上，螺丝刀、镊子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她捂着胸口剧烈喘息，冷汗把衬衫后背洇出一大片深色的痕迹。视线落在工作台对面，那只宋代青瓷莲瓣碗的裂痕在晨光里格外刺眼。
昨天修复时走神划下的裂痕，此刻像道嘲讽的笑纹。她以前总觉得，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和技巧，万物皆可修复，再深的裂痕也能补好。可现在这道裂痕，像要从瓷碗蔓延到她的生活里 —— 罗盘的低语、背后的窥视、深海里的秘密，把她小心翼翼维持了多年的平静，凿得千疮百孔。
窗外的 cbd 已经醒了，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车流在街道上织成金色的网，喇叭声隐约传进工作室。这是人们引以为傲的 “灰烬纪元”，光纤里流淌着海量信息，摩天大楼的阴影里藏着无数精密运转的齿轮，好像一切都在人的掌控之中。
可林溪知道，在这片繁华之下，有些东西从来没被驯服过，就像深海里的暗流，藏在看不见的地方，随时会卷走一切。就像此刻贴在脊椎上的湿冷视线，像条吐着信子的蛇，冰凉地缠在身上，甩都甩不掉。
她深吸一口气，把罗盘用软布仔细裹好，塞进外套内侧的口袋。冰凉的金属贴着心口，像块镇石，压下了那些翻涌的恐惧，却点燃了某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躲了，再这样下去，噩梦会把她拖进更深的漩涡里。
旧港区的灯塔还立在那里，在城市规划图上被标成 “待拆除” 的灰色区域，周围长满了杂草，鲜少有人去。林溪觉得，那里一定藏着答案，或者至少，藏着终结这场噩梦的钥匙。
她拉开工作室的门，晨光涌进来的瞬间，她回头看了眼工作台。青瓷碗的裂痕在光影里忽明忽暗，像道正在愈合的伤口，又像道永远无法弥合的鸿沟。空气里还留着 “拾遗斋” 特有的木香，那是她多年来的安宁，可现在，她必须暂时把这份安宁锁在门后。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把木香和过往的平静一并关在里面。走廊的尽头，电梯的数字正在跳动，红色的数字从 10 往下减，像倒计时的秒表，每跳一下，林溪的心跳就快一分。她攥紧口袋里的罗盘，指尖传来的凉意让她保持着清醒 —— 从踏入旧港区的那一刻起，她面对的就不只是锈迹斑斑的过去，还有深不见底的未知。
但这一次，她不会再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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