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的尾巴扫过金三角的群山,带来了最后几场滂沱大雨,然后天空忽然放晴。在持续数月的动荡与血腥之后,这片土地似乎进入了一个微妙的、脆弱的平静期。旧的秩序被打破,新的力量格局正在缓慢成型。
“蝰蛇”的覆灭是这场变局中最显着的标志。国际刑警“雷霆行动”的致命一击,加上陈野“自由阵线”持续不断的袭扰和情报支持,让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毒品帝国土崩瓦解。头号毒枭颂猜的老巢被毁,几个主要制毒基地被捣毁,颂猜不知所踪,中层头目或被捕或潜逃。虽然仍有零星残余分子打着“蝰蛇”的旗号在偏远山区活动,但已成不了气候。他们控制的村镇和运输路线,大部分成了权力真空地带。
“黑箭”的退出则更显突兀。那家跨国军火集团像退潮般迅速撤走了核心人员和重要资产,留下的是一个混乱的次级武器市场和一堆眼红的争夺者。短短几周内,原本被“黑箭”垄断的高端军火渠道四分五裂,各种小军火贩子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但谁都无力重建那种系统性的供应网络。
而“钢脊”,这个曾经与“蝰蛇”分庭抗礼的军事化组织,在经历了与陈野的多次交锋特别是“破晓攻势”的重创后,选择了蛰伏。他们的控制区收缩到了萨尔温江以西的几个核心据点,停止了扩张性的军事行动,转而全力巩固防御、整训部队。情报显示,“钢脊”内部正在进行一轮清洗和重组,务实派的力量有所上升,激进派则被边缘化。他们像一头受伤的猛兽,退回到巢穴舔舐伤口,但无人敢小觑其獠牙仍存。
三大传统势力的衰落与退却,为新的力量提供了生长空间。
陈野站在雾隐谷新建的了望塔上,目光越过层层山峦,投向远方。这座十五米高的木石结构塔楼是最近一个月才完工的,站在顶端,可以俯瞰整个谷地及周边数公里的地形。塔楼上架设着老式但经过阿南改装的双筒测距仪和警报装置,成为雾隐谷防御体系的重要节点。
但今天陈野眺望的,不止是防御。
在他的视线范围内,至少有三个曾经属于“蝰蛇”的村寨,如今飘荡着“自由阵线”的旗帜——那是一面简单的蓝底旗帜,中央是一把剑与稻穗交叉的图案,象征着武装保卫与和平生产。更远处,通往湄公河支流的几条小道旁,出现了“自由阵线”设立的检查站和休息点,为往来商旅提供有限的保护和补给。
“我们控制的直接人口,已经超过八千人了。”苏清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走上了望塔,手里拿着一份刚刚整理好的报告,迷彩服干净利落,腰间配枪的位置已经显得无比自然。“这还不包括那些与我们达成合作协议、接受我们保护的松散村寨。”
陈野接过报告,快速浏览。数字是直观的:控制区面积扩大了三倍,常备战斗人员从不足百人增加到了一百八十人,还建立了约三百人的民兵预备队。武器库存因为缴获和“老枪”的援助而充实,粮食储备能够维持四个月,医疗条件更是有了质的飞跃。
但报告的后半部分,才是真正的挑战。
“上个月发生了六起边界摩擦,都是小股土匪或原‘蝰蛇’残部试图进入我们的控制区抢劫。”苏清月指着报告中的一项,“被民兵击退了四次,我们出动‘锐瞳’小队解决了两次。但消耗不小,特别是弹药。”
“还有土地纠纷。”她翻到下一页,“两个原本有世仇的村寨,因为都归附了我们,现在要求我们‘主持公道’,划分山林的归属。老刀派人调解了两次,效果有限。”
“最麻烦的是南边的‘水头寨’。”苏清月的眉头微蹙,“他们表面上接受了我们的保护,但私下里还在偷偷种植罂粟。我们派去的禁毒宣传队被冷遇,寨子里的头人态度暧昧。”
陈野将报告合上,目光重新投向远方。这些琐碎而复杂的问题,比真刀真枪的战斗更让人头疼。打仗,目标明确,你死我活;治理,却要在无数模糊的灰色地带寻找平衡,要应对人心百态。
“你怎么看?”他问苏清月。
这段时间,苏清月的成长有目共睹。她不仅将“锐瞳”小队带成了一支精干的力量,更在控制区的日常管理中展现了出色的组织能力和判断力。她建立的简易医疗网络已经覆盖了主要村寨,她主持的“战时法庭”处理了几起偷盗和伤害案件,判决基本公正,逐渐树立了威信。
“我们需要制度化。”苏清月显然思考过这个问题,“不能一直靠我们几个人拍脑袋决定。我建议成立一个‘区务委员会’,由我们核心成员、主要村寨的代表、还有在民众中有威望的长者组成。重大事项集体讨论,日常事务分级处理。”
“同时要明确规矩。”她继续道,“关于禁毒、关于土地、关于贸易、关于民兵的权责,要制定简单明了的条例,公开宣布,让所有人都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规矩定了,就要严格执行,不能因人而异。”
陈野点了点头。这些思路和他不谋而合,但由苏清月如此清晰系统地提出来,让他更加确信她的能力。“委员会的人选要慎重,规矩要一点一点立,急了会出乱子。先从最重要的开始——禁毒和治安。”
两人正交谈着,老刀沿着楼梯走了上来,手里拿着一张电文纸,脸色有些古怪。
“两个消息,一好一坏。”老刀没有寒暄,直接说道,“好消息是,我们在东边河谷新设的那个贸易点,这个月的税收折合下来有五千多美元。主要是过往的马帮和零星商贩缴纳的保护费和交易抽成。虽然不多,但是个稳定的开支。”
“坏消息呢?”陈野问。
老刀将电文纸递给他:“‘钢脊’那边,通过那个‘铁砧’的渠道,传来一个口信。”
陈野接过一看,上面是简短的两句话:“北边来了一群狼,胃口很大。小心你们的羊。”
“什么意思?”苏清月疑惑道。
“北边……”陈野沉吟着。在他们的北边,是更加崎岖荒凉的崇山峻岭,历来是各种小股武装、土匪和逃亡者的乐园。由于地形复杂、资源贫乏,一直没有形成大的势力。但“钢脊”特意警告……
“老刀,北边最近有什么动静?”陈野问道。
老刀摇了摇头:“我们的情报网主要覆盖南边和东边,北边的渗透一直很困难。那里太乱,太分散。不过……”他顿了顿,“上周有一个从北边逃难过来的山民提到,他们在深山里看到过一支‘很整齐的队伍’,大概五六十人,装备很好,不像土匪。但他们很快就不见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很整齐的队伍……”陈野咀嚼着这个词。土匪和散兵游勇不可能“整齐”,地方武装也很难有“很好的装备”。一个模糊的可能性浮现在他脑海中。
就在这时,阿南气喘吁吁地跑上了望塔,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
“陈队,苏队,老刀!你们最好看看这个!”阿南的脸色有些发白,将平板电脑屏幕转向他们。
屏幕上是一张卫星照片的截图,分辨率不算很高,但能看清是一片山间谷地。谷地中,隐约可见一些整齐排列的帐篷或简易房屋的轮廓,旁边似乎还有车辆。
“这是哪里?”陈野立刻问。
“北边,距离我们控制区边界大约四十公里,靠近‘野人山’边缘。”阿南指着地图上一个点,“这是林薇通过‘老枪’提供的商业卫星图像访问权限,在筛查周边异常热点时发现的。图像是三天前的。”
“能放大吗?看清是什么人?”苏清月凑近细看。
阿南摇摇头:“分辨率不够。但看这个营地布局,非常规整,有明显的功能分区,甚至可能有机动车辆。绝对不是土匪窝。”
陈野盯着那个模糊的营地,又想起“钢脊”的警告和“黑箭”遗落数据中提到的“西北7号区域”。虽然方向略有偏差,但都在北边的深山里。
“有没有可能……是‘阿克琉斯之盾’?”苏清月低声说出了所有人的猜测。
了望塔上一时陷入了沉默。如果真是那支神秘的私人军事公司,他们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地点,目的何在?是针对“自由阵线”来的吗?还是另有图谋?
“加强北边方向的侦察。”陈野终于开口,声音沉稳,“老刀,动用一切能动用的资源,搞清楚那支‘整齐的队伍’到底是什么来路。阿南,持续监控卫星图像,有新的发现立刻报告。”
“我们要不要先发制人?”苏清月问道,手不自觉地按在了枪柄上。
陈野摇了摇头:“敌情不明,不能妄动。而且……”他看了一眼正在山谷中训练的民兵,以及远处村寨升起的炊烟,“我们刚刚有了一点起色,需要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来巩固。只要他们不先动手,我们就以静制动。”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深沉:“但要做好最坏的准备。从今天起,控制区进入二级戒备。‘锐瞳’小队取消休假,保持待命。民兵的训练强度增假,特别是边境巡逻队。”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雾隐谷刚刚松弛不久的弦,又缓缓绷紧了。
接下来的几天,表面平静,暗流涌动。
贸易点的收入持续增加,显示出这条新开辟的商路正在被越来越多的行商认可。苏清月主导的“区务委员会”筹备会议召开,虽然争吵不断,但总算迈出了第一步。禁毒宣传队在南边取得了突破,“水头寨”的头人终于同意逐步减少罂粟种植,改种咖啡苗——陈野用“老枪”提供的资金预支了种子款和部分补偿。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自由阵线”的声望与控制力与日俱增。周边一些更小的武装团伙甚至派来了试探性的使者,表达“友好”或“互不侵犯”的意愿。陈野谨慎地处理着这些接触,既不轻易承诺,也不将人拒之门外。
但北边的阴影始终存在。老刀的情报网向北艰难延伸,陆续传回一些支离破碎的信息:有人看到过穿着统一深色作战服的小队在夜间行动,动作极快;有猎人发现深山里出现了新的、伪装得很好的无线电天线;还有传闻说,几个盘踞在北边多年的土匪寨子,一夜之间人去楼空,寨子里有激烈交火的痕迹,但尸体都被带走了,只剩下干涸的血迹。
这些信息拼凑在一起,勾勒出一个令人不安的画面:一支高度专业化、行事隐秘且手段狠辣的外来力量,正在北边的深山中悄然扎根,并且以惊人的效率清理着原有的“地头蛇”。
第七天傍晚,阿南带来了最新的卫星图像分析结果。
“营地扩大了。”他将对比图像展示给陈野和苏清月,“新增了至少十个居住单元,还有一个疑似直升机起降坪的平整区域。而且……”他调出另一张热力图,“他们的活动在夜间尤其频繁,热信号显示有车辆和人员定期离开营地,向各个方向进行侦察活动。其中一个方向,指向我们。”
图像上,一条代表人员车辆活动的热信号轨迹,从那个隐秘营地延伸出来,蜿蜒向南,最终消失在距离“自由阵线”北部边界不到十公里的地方。
“他们在侦察我们。”苏清月语气肯定。
陈野盯着那条刺目的轨迹线,沉默良久。然后,他抬头看向苏清月:“‘锐瞳’小队准备得怎么样了?”
“随时可以出动。”苏清月毫不犹豫。
“好。”陈野的手指在地图上那个营地位置点了点,“不主动攻击,但要把我们的眼睛放过去。你带‘锐瞳’小队,秘密渗透到这一带,”他在营地和己方边界之间划了一个区域,“建立隐蔽观察点。我要知道他们是谁,有多少人,想干什么。”
他看向苏清月,目光中有信任,也有不容置疑的命令:“记住,只是观察。除非万不得已,不要交火。如果被发现,立即撤退。你的任务是带情报回来,不是去拼命。”
“明白。”苏清月立正,眼神锐利如刀。
当夜,“锐瞳”小队在夜幕的掩护下,悄然离开了雾隐谷,向北消失在群山的阴影中。
陈野再次登上了望塔,这次是独自一人。夜空澄澈,星光洒在静谧的山谷上,村寨的灯火星星点点,远处传来隐约的狗吠声。这片土地正在他的努力下,艰难地恢复着一丝秩序与生机。
但北方的黑暗中,新的狼群已经嗅到了味道。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的平衡,还能维持多久?
他握紧了栏杆,指节发白。无论来的是谁,无论有多强大,他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再将他好不容易守护下来的这片土地,拖回血与火的深渊。
新的平衡,需要新的力量来扞卫。而他和他的“自由阵线”,已经做好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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