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月和“锐瞳”小队出发后的第五天,雾隐谷的气氛开始变得微妙起来。表面上,一切如常。民兵在训练场操练,妇女在溪边浣洗衣物,孩子们在新建的校舍前背诵简单的课文。贸易点的商队依旧往来,甚至比往常更热闹了些——一些嗅觉敏锐的行商似乎觉察到了北方可能的不安定,抓紧时间在相对安全的“自由阵线”控制区内进行交易和补给。
但核心圈层的人都能感受到那种潜藏的紧绷。
陈野每天都会在黎明和黄昏两个时段登上了望塔,用高倍望远镜长时间地眺望北方群山的方向。老刀情报室里的电台使用频率明显增加,他和几个最信任的报务员轮班值守,等待着可能从北方传回的、用特定加密方式发送的简短信号。阿南和林薇则埋头在技术室里,试图从有限的卫星图像和无线电监听中捕捉任何异常。
时间在等待中流逝,每一小时都显得格外漫长。
出发第七天清晨,陈野照例登上了望塔。晨雾如纱,笼罩着层峦叠嶂。就在他准备放下望远镜时,眼角余光瞥见东北方向的山脊线上,似乎有微弱的反光一闪而逝。非常短暂,如果不是刻意观察那个方向且角度恰好,几乎无法察觉。
反光的位置,大致在“锐瞳”小队预定侦察区域的外围。
陈野的心微微一沉。那可能是望远镜或某种光学设备的反射。是谁的?苏清月他们的?还是……那些北方来客的?
他立刻将情况通报给老刀和阿南。老刀指示东北方向最远端的一个观察哨加强戒备,但不要主动暴露。阿南则调取了过去几天那个区域的卫星图像,试图寻找蛛丝马迹。
“图像太模糊,而且有云层干扰。”阿南无奈地摇头,“无法确认是否有人员或设备活动。”
等待,变成了更加焦灼的煎熬。
此刻,在北方莽莽苍苍的“野人山”边缘,苏清月和她的“锐瞳”小队,正经历着成立以来最严峻的考验。
他们比预定计划多花了两天才抵达目标区域外围。北方的地形比预想的更加复杂,沟壑纵横,原始森林密布,几乎没有成形的道路。许多地方需要依靠岩恩的猎手本能和丰富的野外经验才能通过。为了避开可能的巡逻队和传感器,他们选择了最艰难、最耗时的路线。
第五天夜里,他们终于在距离那个神秘营地东北方向约三公里的一处峭壁上,找到了一个理想的观察点。这里视野开阔,可以俯瞰下方山谷中大部分区域,且本身位于岩石裂缝深处,极其隐蔽。
透过高倍率观测镜,营地的景象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那不是一个临时营地,而是一个设施相当完备的半永久性前进基地。整齐排列的模块化方舱屋,覆盖着伪装网;一个经过平整的直升机起降坪,旁边甚至有一个简易的燃料储存点;营地外围设有了望塔和带有感应器的铁丝网;人员活动井然有序,换岗、训练、车辆维护,都显示出高度的纪律性和专业性。
“人数估计在六十到八十之间。”山鹰凭借狙击手的经验低声判断,“装备……至少看到了三种不同型号的突击步枪,有班用机枪,有狙击小组,可能还有单兵火箭筒。他们的作训服不是制式军装,是某种深灰色的特战服,没有明显标志。”
更让苏清月警惕的是营地内的几个特殊区域:一个被额外屏蔽网围起来的通讯中心,天线类型复杂;一个类似实验室或维修间的独立方舱,进出人员都穿着类似防化服的服装;还有几辆经过重度改装的越野车,车顶装有不明用途的球形装置。
“他们在山里……到底想干什么?”铁锤喃喃道,这个爆破手的直觉告诉他,这里的东西不简单。
苏清月没有说话,只是用观测镜仔细记录着每一个细节,并用加密相机拍摄了尽可能多的照片。她注意到,营地的守卫异常严密,明哨暗哨交叉,还有不定时的巡逻队沿着固定路线巡视。电子静默也执行得很好,阿南给他们的便携式侦测仪只捕捉到非常微弱且跳频规律的无线电信号,难以截听内容。
观察持续了一天一夜。期间,他们目睹了两架小型直升机起降,运来了可能是补给品或人员的集装箱。也看到了至少三支六人左右的侦察小队全副武装离开营地,消失在丛林深处,方向各异。
第七天上午,苏清月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不能只满足于远距离观察。她需要更近距离的情报,至少要知道那栋特殊方舱里是什么,或者能获取一些丢弃的物资、文件,哪怕是指纹脚印之类的痕迹。
“太危险了。”岩恩第一个反对,“他们的警戒密度太高,几乎没有死角。”
“我们必须知道他们在做什么。”苏清月语气坚决,“陈野需要的是判断依据,不是模糊的描述。山鹰留在这里继续观察和掩护。岩恩、铁锤,你们跟我下去,其他人原地待命,保持通讯畅通,如果我们暴露或失去联系超过两小时,你们立即按备用路线撤离,把现有情报带回去。”
命令不容置疑。正午时分,一天中守卫可能相对松懈的时刻,苏清月带着岩恩和铁锤,如同三只壁虎,开始沿着陡峭的岩壁向下缓慢移动,目标是营地边缘靠近那条山溪的下游区域。那里相对偏僻,且有水流声可以掩盖一些细微动静。
渗透过程如履薄冰。他们避开了两处疑似震动传感器的区域,绕开了一个隐蔽的摄像头(岩恩敏锐地发现了极其细微的镜头反光),花了将近三个小时,才潜行到距离营地铁丝网不到五十米的一处灌木丛后。
在这里,他们有了更惊人的发现。
营地外围,靠近山溪的地方,有一片用防水布半掩盖着的区域,堆放着一些废弃的包装箱和零件。苏清月示意铁锤警戒,自己和岩恩借助植被掩护,悄悄摸了过去。
包装箱上的文字被刻意涂抹过,但残留的标签显示是某类“精密仪器”。一些丢弃的零件看起来像是无人机部件或通讯模块的碎片。岩恩在一个翻倒的垃圾桶旁,发现了几团揉皱的纸张,他迅速捡起塞进怀里。
就在这时,营地内突然响起短促的哨音。不是警报,更像是集合指令。
苏清月立刻打出手势:撤退!
三人沿着原路急速回撤。刚撤出不到百米,身后就传来了犬吠声——对方动用了军犬!
“分开走!预定汇合点!”苏清月当机立断。三人立刻散开,利用复杂地形摆脱追踪。军犬和巡逻队的搜索持续了大约一个小时,最终因为天色渐暗和地形过于复杂而放弃。
深夜,三人在峭壁上的观察点重新汇合,每个人都精疲力尽,但好在都安全返回。
“这是什么?”苏清月展开岩恩带回来的那几团皱纸。
纸张是某种实验记录或物资清单的草稿,字迹潦草,用的是英文夹杂着一些德文和缩写。大部分内容难以辨认,但几个关键词反复出现:“样本采集”、“环境适应性测试”、“第7号协议”、“生物数据记录”……还有一串手写的坐标,经过核对,指向金三角更深处几个极其偏远、人迹罕至的地点。
最下方,有一个被反复描画过的符号:一个简化的、带有闪电标志的盾形轮廓。
“阿克琉斯之盾……”苏清月轻声念出这个名字,心不断下沉。不仅确认了对方的身份,这些零散的信息还暗示着,他们在这里的活动,远比单纯的军事存在要复杂和深远。
“我们必须立刻回去报告。”苏清月做出了决定。情报已经足够危险,此地不宜久留。
第八天凌晨,“锐瞳”小队开始按精心规划的路线撤离。他们比来时更加谨慎,因为知道暗处可能有不止一双眼睛。
同一时间,雾隐谷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
老刀收到了一个从北方传回的、经过三次中转的加密短波信号,只有简单的几个词:“身份确认,目标危险,正在返回。”
信号来源无法追溯,但使用的密码本只有“锐瞳”小队核心成员知道。
陈野稍微松了口气,至少人还在往回走。但“身份确认,目标危险”这八个字,预示着最糟糕的猜测成了现实。
他召集了老刀和阿南。“通知所有边境哨卡和巡逻队,提高警惕,注意接应‘锐瞳’小队。同时,”他顿了顿,“以区务委员会筹备处的名义,发布一个通告,提醒所有控制区内的村寨和商队,近期北部山区‘可能有地质灾害和猛兽异常活动’,建议非必要不要进入相关区域。”
这是他能做的、不引起大面积恐慌的有效预警。
通告发出后,表面平静的控制区下,暗流涌动得更厉害了。一些村寨的头人私下找到相熟的民兵队长或办事员打探消息;来往的商队之间也开始流传各种小道消息,有人说看到了北边山里有“钢铁大鸟”(直升机)飞来飞去,有人说听到了奇怪的爆炸声。
更值得玩味的是其他势力的反应。
“钢脊”控制区西侧的一个检查站,突然增加了兵力和重武器,摆出了一副防御姿态。老刀的眼线报告,“钢脊”内部似乎也加强了对北边方向的侦察。
几个原本在边境地带摇摆不定的小武装团伙,突然变得异常“安分”,甚至主动向“自由阵线”的巡逻队示好,隐约透露出想寻求“庇护”或“合作”的意思。他们大概也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想找个高个子挡在前面。
而在地下世界和某些跨国资本流动的暗渠中,关于金三角“权力重组”和“新投资机会”的议论悄然增多。颂猜倒台、“黑箭”撤离留下的巨大利益空间,吸引了无数贪婪的目光。一些背景复杂的“顾问”、“勘探公司代表”或“安保承包商”开始出现在曼谷、清迈甚至更靠近边境的城市,通过各种渠道打探“自由阵线”的虚实,评估陈野这个新兴势力的潜力和弱点。
其中一些目光,已经穿透了重重山峦,落在了雾隐谷之上。
陈野能感觉到这种无处不在的窥视。当他走在村寨间,会有陌生的、自称药材商或旅行者的人试图搭话;当贸易点的税收账目被整理时,会发现有不明资金试图通过复杂渠道进行小额渗透性投资;甚至民兵队伍里,也发现了两个身份可疑、试图打探核心情报的新兵,被老刀的人及时清理了出去。
“我们成了舞台中央的角儿了。”老刀在某次私下交谈时,带着一丝嘲讽说道,“以前是躲在阴影里求生存,现在是被迫站到了灯光下。看得见我们的,可不止是朋友。”
陈野何尝不明白。声望和控制区的扩大带来了力量,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暴露。以前他们弱小,是猎物,也是被忽视的变数;现在他们壮大了,成了某些人眼中的合作对象,也成了另一些人眼中的障碍和靶子。
真正的挑战,确实才刚刚开始。不仅要应对北方那支神秘而危险的“阿克琉斯之盾”先遣队,还要在各方势力的觊觎和算计中,守住这片来之不易的、脆弱的秩序之地。
第九天傍晚,夕阳将群山染成一片血红。了望塔上,陈野终于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沿着山谷西侧一条隐蔽的小路,疲惫但警惕地向雾隐谷靠近。
是“锐瞳”小队。他们比预定时间晚了一天,但总算回来了。
陈野快步走下了望塔,亲自前往谷口迎接。当看到苏清月虽然满脸倦容、身上衣物多有刮破,但眼神依然明亮锐利时,他悬了多日的心终于放下大半。
“回来就好。”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四个字。
苏清月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那个装有照片、记录和那几团皱纸的密封袋,郑重地交到陈野手中。
“情况很糟。”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异常清晰,“比我们想象的,更糟。”
陈野接过袋子,感受着它的分量。这薄薄的袋子里的内容,可能决定着雾隐谷,乃至整个金三角北部地区未来的命运。
他抬头,望向北方那渐渐被暮色吞噬的群山。暗处的目光,已经从窥探,变成了实质性的存在。
风暴,真的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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