狙击行动带来的短暂震慑，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迅速扩散，却又被更深沉的黑暗吞噬。“钢脊”的反应比预想的更加克制，也更具威胁性。他们没有立刻发动大规模的报复性进攻，反而收缩了前沿活动，加强了所有据点的防御和电子静默。这种反常的平静，像暴风雨前粘稠的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气。老刀的情报人员回报，“狼穴”基地及周边区域进入了一种近乎铁桶般的戒备状态，同时，有迹象表明“钢脊”正在从后方调集更多的重型装备和补给物资。
“他们在积蓄力量，准备一次决定性的打击。”陈野在作战分析会上断言，“上一次的狙击，打痛了他们，也让他们更加谨慎，更加重视我们。下一次来的，绝不会是小打小闹。”
苏清月手臂的伤已经包扎好，她看着地图上“钢脊”控制区内那几处新标注的后勤集结点符号，眉头紧锁：“我们的力量，单独对抗‘钢脊’的全力一击，胜算不大。即便依靠地形和防御工事能让他们付出代价，我们自己也可能元气大伤，甚至……”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所有人都明白——可能失去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控制区，重新变成流寇。
阿南推了推眼镜，补充道：“而且我们还要分心北边。‘阿克琉斯之盾’的基地最近虽然没什么大动静，但我们的‘蜂鸟’原型在一次极限距离试探性飞行时，差点被一种疑似定向干扰的东西打下来。他们肯定有更先进的探测和防御系统。”
两线压力，如同两座大山。单凭“自由阵线”自身的力量，想要同时应对，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陈野的目光从地图上“钢脊”的红色区域移开，扫向周边那些颜色斑驳、代表大小不一的地方部落、独立武装甚至土匪流寇的区域。这些势力长期以来在“钢脊”和“蝰蛇”（已覆灭）的夹缝中求存，或依附，或反抗，或左右摇摆。其中不少，都曾受过“钢脊”的欺压和掠夺，对“钢脊”的暴政深恶痛绝。
“我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陈野缓缓开口，一个新的、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成型，“‘钢脊’树敌无数。以前他们强大，没人敢反抗。现在，我们证明了他们不是不可战胜的。是时候，把那些散落的力量，拧成一股绳了。”
“你是说……联合他们？”老刀眼睛一亮，但随即又皱起眉头，“那些家伙，墙头草居多，各怀鬼胎。让他们打顺风仗还行，一旦形势不利，跑得比谁都快。而且，让他们听我们指挥？难。”
“不需要他们完全听指挥，至少现在不需要。”陈野的手指在地图上那些斑驳区域上划过，“我们需要的，不是一个统一的军队，而是一个松散的‘反钢脊联盟’。我们打头阵，他们侧应、骚扰、提供情报、甚至在某些方向牵制‘钢脊’的兵力。不需要他们付出太大代价，只要让他们看到，跟着我们，有肉吃，至少不会被‘钢脊’轻易吃掉。最重要的是，要让‘钢脊’知道，攻击我们，就等于捅了马蜂窝，会面临四面起火的局面。”
这是一个典型的合纵策略。利用共同的敌人（钢脊），将分散的、弱小的力量暂时凝聚起来，形成战略上的均势甚至优势。操作难度极大，但一旦成功，收益也将是巨大的。
“谁去联络？怎么取信他们？”苏清月问到了关键。这些势力首领多是老奸巨猾之辈，空口白话难以打动。
“我去。”陈野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有些话，必须我亲自去说。有些承诺，也必须我亲自去给。老刀，你立刻筛选目标，选择那些与‘钢脊’仇恨最深、有一定实力、且首领相对讲些道义或者有远见的势力。先易后难。苏清月，‘锐瞳’小队随我出行，负责安保。阿南，准备一些‘小礼物’，比如我们缴获的‘钢脊’制式武器、或者‘蜂鸟’拍到的‘钢脊’边境防御薄弱点的照片……得让他们看到我们的实力和诚意。”
接下来的几天，雾隐谷的核心层进入了高速运转状态。老刀列出了七个优先接触的势力名单，并动用各种渠道，向这些势力的首领传递了“自由阵线”首领陈野希望“共商抗‘钢’大计”的口信，并附上了一些“钢脊”近期调动和可能准备大规模行动的模糊情报作为引子。
回应不一。有的态度暧昧，表示“可以谈谈看”；有的则直接拒绝，似乎对“自由阵线”的实力仍存疑虑，或者暗中与“钢脊”有勾结；但也有两家反应积极，其中一家是曾被“钢脊”屠戮了一个分支寨子的克钦族山鹰寨，另一家则是以骡马走私和消息灵通着称的马帮首领“响尾蛇”。
第一次会面，陈野选择了与雾隐谷关系相对较好、距离也较近的孟洪土司。孟洪家是当地世袭的土司，有一定威望和武装，但近年来被“钢脊”挤压得生存空间越来越小，对“钢脊”早已不满。会面地点设在双方控制区交界处一个废弃的傈僳族祭祀山洞里。
陈野只带了苏清月和岩恩两人，以示诚意。孟洪土司则带了十余名全副武装的护卫。
山洞里火光摇曳，气氛紧张。孟洪是个五十多岁、身材矮壮、眼神精明的男人。
“陈队长，你的名头我听过，能干翻‘蝰蛇’，打疼‘钢脊’，是条汉子。”孟洪开门见山，“但联合抗‘钢’？说说看，我能得到什么？又要付出什么？”
陈野也不绕弯子：“土司能得到一个不再被‘钢脊’随意欺压的生存空间。如果联盟成功，未来这一片的规矩，可以由我们共同来定，而不是‘钢脊’一家说了算。至于付出，不需要土司的人马去正面硬拼。只需要在‘钢脊’攻击我们的时候，在你的防区方向，制造一些动静，袭扰他们的运输线，提供他们后方的兵力情报。当然，如果有缴获，按功劳分配。”
“听起来不错。”孟洪摸着下巴，“但我怎么知道你们顶不顶得住？万一你们垮了，‘钢脊’下一个就收拾我。风险太大。”
“风险永远存在。”陈野直视着他，“但什么都不做，‘钢脊’收拾完我们，难道就会放过你吗？他们的胃口，只会越来越大。我们现在联合，是主动求生；等到被各个击破，就只剩等死。至于我们顶不顶得住……”他示意了一下苏清月。
苏清月上前一步，将一个平板电脑放在石桌上，播放了一段经过剪辑的视频。画面是“蜂鸟”从极高处拍摄的“钢脊”某个边境哨所的布防细节，甚至包括换岗时间和暗哨位置。“这是我们的‘眼睛’看到的。我们还有能让他们变成‘聋子’‘瞎子’的手段。更重要的是，”陈野的语气加重，“我们干掉了‘铁手’的参谋长，就在他眼皮底下。这证明，‘钢脊’并非铁板一块，并非不可战胜。”
视频和战绩显然打动了孟洪。他盯着画面看了很久，终于缓缓点头：“好！我孟洪就信你陈队长一次！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如果形势真的不对，我的人会先保全自己。”
“可以。”陈野伸出手，“合作，从共享情报开始。我会让人把‘钢脊’近期可能的几个重点进攻方向推测图送过来。”
第一步成功迈出。有了孟洪土司的加入，陈野再去接触其他势力时，筹码就多了几分。他以孟洪为例，展示了联盟的可行性和低风险高收益的前景。同时，他也让阿南和林薇加班加点，利用“蜂鸟”和缴获的“钢脊”设备，制作了几份针对不同势力周边“钢脊”薄弱环节的“定制化”侦察报告，作为见面礼。
马帮首领“响尾蛇”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眼睛里透着商人的狡黠。他对打打杀杀兴趣不大，但对保障商路安全和打击“钢脊”对走私生意的盘剥极为上心。陈野承诺，联盟一旦形成，将共同维护几条关键走私路线的安全，打击“钢脊”的征税队，利润按贡献分配。“响尾蛇”盘算良久，最终同意提供情报网络支持和在特定路线上进行武装护送。
最艰难的是说服克钦族山鹰寨。他们与“钢脊”有血仇，但内部对是否参与外部联盟分歧严重。陈野亲自前往，在寨子里的长老会议上，没有过多谈论利益，而是讲述了白石坳村被袭、黑石河水坝危机以及自己部下为保护盟友而牺牲的故事。“‘钢脊’要的，是让所有人都变成他们的奴隶。我们反抗，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我们的子孙后代，还能像鹰一样，自由地生活在这片祖先的土地上。”最终，年轻一代的激昂情绪压倒了保守派的疑虑，山鹰寨同意在侧翼提供支援，并派出部分擅长山地作战的战士接受统一协调。
经过近半个月艰难而密集的外交穿梭，一个以“自由阵线”为核心，包括了孟洪土司武装、马帮“响尾蛇”部分力量、克钦族山鹰寨战士以及其他三个较小部落武装的松散“反钢脊联盟”初步成型。成员间互信有限，指挥体系混乱，利益诉求不一，但它毕竟存在了。
联盟成立后的第一次协同行动，目标很小，但意义重大。根据孟洪土司提供的可靠情报，“钢脊”一支小规模运输队，将在三日后通过一条位于孟洪控制区边缘、但“钢脊”经常借道使用的山谷小路，向前沿运送一批弹药。
陈野策划了一次联合伏击。“自由阵线”出动一个精锐战斗班负责主攻和摧毁运输车辆；孟洪的人在山谷两侧制高点提供火力掩护和阻断退路；“响尾蛇”的人负责在更外围侦察预警，防止对方援军；山鹰寨的战士则埋伏在可能溃逃的路线上，抓捕俘虏。
行动当晚，月光黯淡。运输队如期进入伏击圈。战斗干净利落。“自由阵线”的火箭筒首发命中领头吉普车，孟洪的人用精准的射击压制了押运士兵，“响尾蛇”的预警及时截获了对方的求救信号并进行了短暂干扰。不到十五分钟，战斗结束。击毙九人，俘虏三人，缴获两车弹药和部分给养。己方仅轻伤两人。
战利品按照事先约定比例分配。更重要的是，这次成功的合作，极大增强了联盟成员的信心。他们看到了联合的力量，看到了在“自由阵线”组织下，以较小代价获取胜利的可能性。
消息传回“钢脊”，无疑又是一次沉重的打击。他们发现自己面对的不再是一个孤立的对手，而是一个开始蔓延的抵抗网络。
雾隐谷内，陈野看着各地传回的、关于“钢脊”部队调动似乎变得更加谨慎、并开始分兵加强对某些“不可靠”区域控制的情报，知道自己的策略开始奏效了。
“联盟很脆弱，”他对苏清月和老刀说，“一次失败，或者利益分配不均，就可能崩溃。而且，‘钢脊’肯定会想方设法分化瓦解我们，拉拢、恐吓、甚至直接打击最弱的一环。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他们动手之前，尽快让这个联盟变得更结实，打几场漂亮的胜仗，把利益蛋糕做大。”
他望向西方，目光仿佛穿透山峦，看到了“钢脊”核心堡垒中那双铁血的眼睛。“合纵”已成，接下来，就是真刀真枪的“连横”博弈，看谁能在这场关乎金三角北部未来格局的棋局中，笑到最后。
而这场博弈的赌注，是无数人的生命，以及这片土地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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