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英殿内,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吴三桂斩杀使者、勾结建奴的噩耗,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刚刚平静片刻的湖面,激起了滔天巨浪。
短暂的死寂和震惊过后,朝堂之上瞬间陷入了激烈的争吵和喧嚣,方才那点虚假的“祥和”早已被撕得粉碎。
李自成脸色铁青,高踞龙椅,一双虎目扫过下方乱哄哄的臣子,胸中怒火与忧虑交织,让他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如何应对山海关的剧变,成了摆在新生的大顺政权面前最紧迫、也最致命的难题。
在一片嘈杂中,牛金星深吸一口气,率先出列。
他深知,此刻必须主导朝议,将局势引向对自己有利的方向。
他整了整衣冠,面向李自成,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激昂与愤慨,瞬间压过了大部分杂音:
“陛下!
诸公!”
他环视一周,目光最后落在李自成身上,言辞恳切,
“吴三桂逆贼,弑杀天使,勾结外虏,其行径人神共愤,天地不容!
此风绝不可长!
若我大顺对此等悖逆狂徒姑息纵容,则国威何在?
天威何存?
四方群雄,谁还肯臣服?”
他伸出第一根手指,语气斩钉截铁:
“其一,新朝初立,正需以雷霆手段立威天下!
山海关乃京师锁钥,岂容国贼盘踞?
必须速发天兵,犁庭扫穴,将吴三桂碎尸万段,将其首级传示天下,方能震慑宵小,彰显我大顺赫赫天威!”
接着,他伸出第二根手指,分析看似精明:
“其二,据报,吴三桂虽与建奴勾连,然建奴主力尚在关外,未必能即刻大举入关。
此正是天赐良机!
我军当趁其勾结未深、立足未稳之际,以泰山压顶之势,一举攻克山海关,歼灭关宁残部!
若拖延时日,待其与建奴沆瀣一气,稳固关防,则后患无穷!”
最后,他图穷匕见,抛出一个极具煽动性的提议,目光热切地望向李自成:
“其三,为鼓舞三军士气,确保一战功成!
臣斗胆恳请陛下,效仿古之明君,御驾亲征!
陛下神武,天下皆知!
若陛下亲临战阵,我军将士必当人人用命,个个争先!
区区吴三桂,焉能抵挡陛下天威?
届时,山海关指日可下,东北门户洞开,陛下霸业可成!”
牛金星的主张,充满了强烈的功利性和煽动性,尤其“御驾亲征”的建议,更是精准地挠到了李自成内心深处渴望建立不世功业、证明自身“天命所归”的痒处。
立刻有不少将领,尤其是刘宗敏等嫡系,想到可以跟随闯王再次出征,纵兵抢掠(在他们看来,山海关乃至关外同样富庶),顿时热血上涌,纷纷出声附和:
“丞相说得对!
打他娘的!”
“陛下亲征!
踏平山海关!”
“宰了吴三桂那狗娘养的!”
主战的声浪,一时之间几乎淹没了整个大殿。
就在群情汹汹,似乎出兵已成定局之际,一个清冷而坚定的声音,如同冰水般泼入了这锅沸腾的油中:
“陛下!
臣以为,即刻大举征讨山海关,绝非良策,实乃取祸之道!
万不可行!”
众人愕然望去,只见苏俊朗已越众而出,站在大殿中央,与牛金星形成了对峙之势。
他面色凝重,目光清澈,毫无惧色地迎着李自成和众多武将投来的、或惊讶或不满的目光。
“苏学士何出此言?”
李自成眉头紧锁,语气带着不悦,
“莫非是怕了吴三桂和那关外鞑子不成?”
苏俊朗深深一揖,沉声道:
“陛下!
非是臣畏敌,实乃局势使然,不得不言!
臣有三大忧患,请陛下明察!”
他挺直身躯,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
“忧患一,师老兵疲!”
苏俊朗的目光扫过刘宗敏等将领,
“我军自入京师以来,已近半月。
将士们连日征战,本已疲惫。
入城之后,又……
又忙于安顿,军纪松弛,锐气已泄。
如今军中,抢掠之风盛行,享乐之心日炽,早已非昔日商洛山中那支吃苦耐劳、悍不畏死之雄师!
以此疲敝享乐之师,远征以逸待劳、据险而守的关宁铁骑,臣恐……
胜算渺茫!”
这话如同针刺,让不少刚才还叫嚣出征的将领面红耳赤,却又无法反驳。
军中现状,他们心知肚明。
“忧患二,内部不稳!”
苏俊朗继续道,语气愈发沉重,
“北京城虽下,然人心未附,百业凋敝。
大军粮草,皆靠抢掠搜刮,如何能持久?
若陛下率主力远征,京师必然空虚!
届时,若有前朝余孽煽动,或各地明军残部闻风而动,袭击我后方,断我粮道,我军进退失据,如之奈何?”
他顿了顿,说出了最致命的担忧:
“忧患三,螳螂捕蝉!”
他指向东北方向,声音陡然提高,
“陛下!
真正的威胁,从来不是区区吴三桂,而是关外虎视眈眈的建奴八旗!
彼等兵强马壮,蓄谋已久!
吴三桂此举,正是欲借建奴之力以自重!
我军若倾巢而出,与吴三桂在山海关下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之时,建奴主力铁骑突然杀出,以逸待劳!
试问,我军久战疲敝之师,如何抵挡?
届时前有关宁军,后有八旗铁骑,腹背受敌,恐有……
全军覆没之危!”
“全军覆没”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殿内,让不少被主战情绪冲昏头脑的人瞬间清醒了几分,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陈述完令人窒息的隐患,苏俊朗提出了自己的方略:
“陛下!
故臣以为,当此危局,切不可逞一时之勇,中敌人奸计!
当暂取守势,方为上策!”
他条分缕析:
“应立即巩固北京及周边防务,深沟高垒,安抚城内及畿辅百姓,恢复秩序,筹集粮草。
同时,严厉整训军队,重肃军纪,恢复战力!
对外,可派能言善辩之士,携带重金,秘密前往山海关,并非招降,而是设法离间吴三桂与建奴关系!
建奴岂会真心信任降将?
此中必有可乘之机!
待我内部稳固,将士用命,吴三桂与建奴心生嫌隙之时,再图出关,方可稳操胜券!”
苏俊朗的分析,冷静、长远,直指要害,充满了战略眼光。
然而,在这片被愤怒和短期利益主导的朝堂上,却显得如此“不合时宜”。
“荒谬!”
牛金星立刻厉声打断,脸上满是讥讽,
“苏学士此言,纯属书生之见,畏敌如虎,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照你这么说,我们便只能困守北京,坐等吴三桂和建奴打上门来吗?
整训军队?
安抚百姓?
哪一样不需要时间?
届时只怕敌人早已站稳脚跟!”
他阴冷的目光扫过苏俊朗,意味深长地补充道:
“苏学士口口声声说需利器破敌,却不知你那天工院,何时才能造出可供大军使用的‘新式火器’?
还是说,苏学士根本不愿尽力,有何私心否?”
这话极为恶毒,直接将苏俊朗的理性分析扭曲为“怯战”和“藏私”。
支持牛金星的将领们,大多想着趁出征再捞一笔,也纷纷出言指责苏俊朗“动摇军心”、“蛊惑圣听”。
朝堂之上,顿时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争吵不休。
主战派气势汹汹,主守派(主要是少数降官和苏俊朗)势单力薄。
李自成坐在龙椅上,听着下面两派激烈争吵,只觉得头痛欲裂。
牛金星的话让他热血上涌,渴望用一场胜利来巩固帝位,洗刷被挑衅的耻辱;
但苏俊朗的分析却又像一盆冷水,浇得他透心凉,那“腹背受敌”、“全军覆没”的可能后果,让他不寒而栗。
一边是立即雪耻的诱惑和麾下将领的请战呼声,一边是冷静却刺耳的警告和潜在的巨大风险。
该如何抉择?
李自成眉头紧锁,右手紧紧抓着龙椅的扶手,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艰难抉择之中。
整个武英殿,都在这位大顺皇帝难以决断的沉默中,感受到了一种山雨欲来的巨大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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