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跨出没几步，绘秋便带着几个婢子，截住了瓜子的去路，“瓜子姑娘，你想去哪？”
绘秋凝以轻笑，在贵妃娘娘进殿前，太后便有心惩罚她，为防她的婢子赶去给皇上通风报信，早就令她在此处截胡。
殿内，武太后似笑非笑，“月贵妃，需不需要哀家送你出去？”
跪了许久，谢滢琅的腰间隐隐传来酸痛，却仍旧握紧拳头，扬起下颌，“臣妾自己会走，不劳烦太后。”
在众目睽睽之下，谢滢琅身姿昂然，行至慈安殿宫外，跪于地上。绘秋得到武太后指令，还剥去她的狐裘。
寒意如万千针孔穿透单薄的宫装，瞬间冻僵血液。膝盖下的积雪瞬间冻结成冰，与襦裙紧紧粘连。凛冽的风卷着雪沫，像一把冰冷刀反复割伤她裸露的脸颊与手背。肌肤从刺痛再到麻木，谢滢琅只觉自己宛如一具即将碎裂的冰壳。
不知过了多久，几个宫嫔陆续从殿中走出。武昭琦来到她的身侧，嗤嗤一笑，不断拍打手掌，似一只来回踱步，幸灾乐祸的恶狗，“贵妃娘娘的模样真让人心疼。”
谢滢琅的目光似能将她穿透，盯在隐于她身后的如鱼身上，“武昭琦，今日你摆本宫一局，他日本宫定叫你加倍奉还。”
她的声音清越无比，宛如九天凤鸣。那坚定的神色，让如鱼莫名地有些心虚。武昭琦却不以为然，长眉微微挑起，“是么？我倒想看看，娘娘如今不受太后待见，别说报复我了，就连日后在宫中立足都是难事。哈哈哈哈……”
那肆意的笑声，令从身后经过的宋蝶英周了皱眉，见谢滢琅脸色苍白，刚朝她跨进一步，忽而顿住，喊了声“无聊”后，径直走开了。李玉涵若无其事地移动步伐，只有刘雅素经过她身旁，朝她鞠了一躬。
许是时辰到了，谢滢琅得以起身回宫。膝盖如同被碾碎般，带着钝痛。走到漫长的宫道上，雪花不停地落在她的肩头，即便瓜子将狐裘盖在她身上，牙齿也不受控制地相互叩击，发出清脆的“咯吱”声。
谢滢琅突然想找个怀抱靠一靠，“娘娘，你别吓奴婢啊。”瓜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将军，快点，娘娘好像冻着了。”
将军？是谁啊？谢滢琅竭力睁开眼睛，男子剑眉朗目，身形高大，是高武。她忽然记起，高武是神策军统领，经常在各宫盘查巡逻。
他突然将谢滢琅抱起，如疾风娉弛般往飞镜台奔去。
这一幕，被不远处的宫人们见到，纷纷惊呼。谢滢琅是后宫嫔妃，而且刚受太后责罚，按理说，人人避之不及，尤其是宫中军官，怎可搂抱皇上的妃嫔？男女有别，若是被皇上知道，非怪罪不可。
不知过了多久，她好似被放在了床榻上，这一次响起的，却是李扶渊的声音。在握上她那双瑟瑟发抖的小手时，李扶渊勃然大怒，飞镜台的宫人纷纷跪下，瓜子和高武也在其中，可她已经听不清楚李扶渊在说什么，只见他脸上如冰水倾泻，似有湮灭的愤怒。
见她呼吸骤停，他慌忙地扯开前襟，将她双手贴在自己心口取暖，整个动作几乎癫狂，他连脸上的肌肉都在颤抖，“滢滢，朕就在你身边，没人敢伤害你。”
三日后，谢滢琅终于醒来。但见李扶渊靠在床栏上眯着眼睛，似乎这几日，他都在亲自照顾自己，事事未假他人之手。
他即便在睡梦中，也要请握住她的手腕，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令他心安。烛光在他眼底投下清灰的阴影，下颌已胡茬微显，谢滢琅眉心紧锁，他是一国之君，却亲自干起侍婢的活，他怎能如此？
这个傻子。谢滢琅心中暗忖，这股傻劲，令她想起一人。曾经，他也是宁可被大雨淋湿，也要顾全她的名誉。可惜，逝者如斯夫，他永远不能回来了。
李扶渊原本眯着眼睛小憩中，忽觉有什么东西掉落在手背上，清脆的滴答声将他彻底唤醒，睁眼一看，居然是谢滢琅在掉眼泪。
盈透的泪珠在星眸中流转，衬得雪肌愈发白皙。泪珠恍若碎玉在月光里跳跃，每一滴都带着光，这令本就素净的她，平添了几分灵动与娇柔。
她终于醒来了。李扶渊大喜，情不自禁地握上她的小手，“滢滢，你落泪，是为了我吗？”
“才不是呢。”谢滢琅将手抽出，目光如初雪覆玉般清凉，还带着微微的怨气，“我在慈安殿跪了那么久你都不出现，还想让我为你落泪。做梦。”
听着她絮絮叨叨的，李扶渊一笑，就像一个受伤的妻子，在抱怨丈夫没能提供庇护一般，这让他感觉到，她需要他。
于是，他小声地道歉着，“滢滢恕罪。是我不好，下朝后赵世坤和张德裕还跟朕议事，这才给耽误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朕已了解，你一贯说到做到，怎会在今日延误时辰？是不是有人故意的，你告诉朕，朕来处理。”
“不，皇上，是臣妾自己忘了时辰，不干他人之事。”
谢滢琅垂下头，双手交叠于腹间，李扶渊赶紧拉来被褥，将她裹住，叹道：“太后那边，这几天你就别去了。朕待会去趟慈安宫，会跟太后说清楚的。”
女子颔首。
不必到慈安宫给武太后请安，谢滢琅这几日舒畅了许多。眼看着身子一天天好起来，她凝神看向角落里的蜂房，目光深暗，“是时候该给她们尝点苦头了。”
转眼间，已至大寒。这意味着，长安将进入最冷的时日。
这日，武昭琦刚用完早膳，打开木窗赏雪。万物凋零，连鸟鸣声都没有。如鱼刚从衣桁上扯下狐裘，就听见一阵阵“嗡嗡”声，遥望过去，只见蜂群如被激怒的黑色潮水，排山倒海地扑向她们主仆二人。
如鱼开始尖叫，武昭琦挥动着丝帕，左摇右摆，发间的金步摇在蜂群下剧烈摇晃，映衬着她极度恐惧而扭曲的面容，“大冬天的，哪来的蜜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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