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并未带来往日的宁静与慵懒。小白和小青几乎是彻夜未眠，眼眶下带着难以掩饰的淡淡青影，只是用微弱的法力稍作遮掩。昨夜灵潭边那残酷的一幕，如同最深刻的梦魇，反复在她们脑海中上演，每一次回想都带来剜心般的疼痛与窒息感。
当小玄如同往常一样，准时出现在膳厅，将精心准备的早膳——一碟晶莹剔透的水晶虾饺，一笼热气腾腾、散发着灵麦清香的奶黄包，还有三碗熬得糯滑粘稠、点缀着枸杞与莲子的灵米粥——摆上桌面时，姐妹俩的心同时被狠狠揪了一下。
他今日依旧穿着一身玄色常服，脸色似乎比昨日更苍白了几分，虽然被他用某种方法极力掩饰，但那份源自生命本源的虚弱，又如何能完全瞒过与他朝夕相处千年、且已窥见真相的至亲？他嘴角噙着的笑意依旧温和，眼神却似乎比平时更深邃，隐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二位姐姐今日起得倒早。”小玄一边布筷，一边自然地笑道，声音听起来与平日并无二致，清朗温和，“尝尝这虾饺，用的是今晨刚从东海送来冰镇的灵虾，肉质应当鲜甜。”
若是往日，小青早已欢呼一声，迫不及待地坐下开动，或许还会顺手“抢”走小玄筷子上夹着的那个。但今天，她和小白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复杂地落在小玄那看似无恙的脸上，仿佛要透过那层伪装，看清其下掩盖的惨烈真相。
小玄察觉到她们的异样，摆放碗筷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眸看向她们，眼中掠过一丝极细微的疑惑，笑问：“怎么了？可是昨夜没睡好？还是我脸上沾了东西？”
小白率先回过神来，压下翻涌的心绪，唇角努力牵起一抹温柔的弧度，走上前，声音放得比平时更加轻柔：“没有，只是觉得…弟弟近日似乎清减了些。可是修炼太过辛劳？”她边说，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替小玄理了理其实并无不妥的衣襟领口，指尖看似不经意地拂过他心口的位置。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玄色衣料的刹那，小玄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僵了一瞬，虽然极其短暂，立刻便放松下来，但那份细微的抵触，依就被全神贯注的小白清晰地捕捉到了。
他顺势握住小白替他整理衣襟的手，指尖微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将她的手轻轻拉开，握在掌心，语气带着惯有的、懒洋洋的调侃：“姐姐今日怎么如此细心？莫非是嫌弃弟弟衣冠不整，丢了你这姐姐的脸面？”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笑道，“我倒是觉得还好。修炼哪有不辛苦的，姐姐不必担心。”
他的手掌温暖，却似乎比记忆中要瘦削一些。小白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心口却一片冰凉。她轻轻抽回手，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痛色，柔声道：“总是要当心身体。我…我昨日得了一些不错的安神草，午间炖一盅温养元神的汤给你。”
小玄眼底的疑惑更深，却并未追问，从善如流地点头笑道：“那便有劳姐姐费心了。姐姐炖的汤，自然是极好的。”
这时，小青也磨磨蹭蹭地走了过来。她不像小白那般能完美掩饰情绪，看着小玄的眼神里带着明显的心疼和小心翼翼，甚至不敢像往常那样直接去拍他的肩膀或者胳膊。她默默地拉开椅子坐下，拿起筷子，夹起一个最大的水晶虾饺，却没有自己吃，而是犹豫了一下，放到了小玄面前的碟子里。
“弟弟…你多吃点。”小青的声音有些发紧，不像平日那般清脆响亮，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这个…看起来最好吃。”
这下，小玄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了。他看看碟子里那个晶莹剔透的虾饺，又抬眸看看眼神躲闪、明显不对劲的小青，再侧头看看一旁垂眸不语、气息温婉却难掩忧虑的小白，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向后靠向椅背，目光在两位姐姐之间来回扫视，唇角重新勾起那抹玩味的笑意，语气却带着一丝探究：“今日这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二姐不仅不抢食，竟还主动给我夹菜？姐姐更是要亲自下厨为我炖汤…二位姐姐今日如此温柔体贴，倒让弟弟我有些受宠若惊，心下不安了。”他拖长了调子，眼神锐利了几分，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莫非…是又闯了什么不得了的祸事，怕我责罚，先行讨好？还是看中了什么奇珍异宝，零用钱不够，想让我提前拨款？”
他用最惯常的、插科打诨的方式，试图化解这莫名变得诡异而沉重的气氛，将她们的异常归为“有所求”。
若是平时，小青早就跳起来反驳了。但今天，她只是张了张嘴，眼圈却莫名红了一下，迅速低下头，用筷子使劲戳着碗里的米粥，闷声道：“…没有闯祸！就是…就是看你好像没睡醒，可怜你一下不行啊！”
小白也抬起眼，迎上小探究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一些：“胡思乱想什么。只是觉得你近日气色似乎不如前些日子红润，想着多照顾你些罢了。难道姐姐对你好，还需要理由不成？”她拿起公勺，也为小玄添了一勺粥，“快吃吧，粥要凉了。”
小玄的目光在两人脸上停留了片刻，那双深邃的墨眸仿佛能看透人心。小白和小青几乎要以为他察觉了什么，心跳如鼓。
然而，他最终只是笑了笑，那笑容似乎有些复杂，深处藏着一丝她们看不懂的情绪。他重新拿起筷子，夹起那个小青给他的虾饺，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后咽下，点头赞道：“果然鲜甜。谢谢二姐。”
然后，他又看向小白，语气轻松：“那弟弟就等着姐姐的爱心滋补汤了。正好近日确实觉得有些精力不济，许是研究新阵法耗神太过。”
他接受了她们的好意，却轻描淡写地将一切归咎于“研究新阵法”，再次将真相牢牢掩埋。
这顿早膳，在一种看似温馨实则暗流涌动、弥漫着淡淡悲伤与小心翼翼的氛围中结束。小青吃得食不知味，罕见地没有添第二碗。小白则吃得很少，大部分时间都在静静地看着小玄，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样子深深印刻在心里。
用罢早膳，小玄起身，习惯性地想要收拾碗筷。
“我来！”小青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抢过他手中的碗碟，动作快得甚至有些慌乱，“你…你去休息！或者去看你的书！这里我来收拾！”她语气强硬，却透着心虚。
小玄的手顿在半空，看着小青那副如临大敌、把他当成易碎品般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极深的无奈，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从善如流地放下手，笑道：“也好，那就有劳二姐了。今日确实觉得有些倦，我去书房歇会儿。”
他转身走向书房，背影依旧挺拔，却莫名地透出一种孤寂的沉重。
看着他离开，小青才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肩膀垮了下来，看着手中的碗碟，眼圈又红了。
小白走上前，轻轻接过她手中的东西，低声道：“我来吧。你去歇着，或者…去看看他书房缺不缺什么。”
小青用力点了点头，胡乱抹了一下眼睛，便轻手轻脚地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书房的门并未关严，留着一条缝隙。小青悄无声息地靠近，透过缝隙，看到小玄并未如他所说那般看书或休息，而是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流淌的云海，一动不动。他的右手无意识地抬起，轻轻按在自己的心口位置，虽然只是片刻便放下，但那短暂的动作，却像是一根针，狠狠扎进了小青的心里。
她死死咬住嘴唇，才没有发出声音。她默默地退开，去取了最好的灵茶，又找出小玄平日惯用的一套暖玉茶具，仔细沏好一壶茶，温度恰到好处，这才端着，轻轻敲响了书房的门。
“进。”里面传来小玄平静的声音。
小青推门进去，脸上努力挤出一点笑容：“弟弟，给你沏了茶。”她将茶盘放在他手边的案几上，目光快速扫过他的脸，似乎想从中找出更多痛苦的痕迹。
小玄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平日那副慵懒淡然的神情，他看了一眼那壶显然花了心思的茶，笑了笑：“二姐今日真是贤惠得让我不适应。”他端起茶杯，嗅了嗅茶香，浅啜一口，点头，“火候正好，多谢。”
“你喜欢就好…”小青站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想找些话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生怕说多错多，暴露了心思。
小玄看了她一眼，忽然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小青愣了一下，乖乖走过去。
小玄伸出手，自然地替她将耳边一缕睡乱翘起的发丝捋到耳后，指尖温热，动作轻柔。他的目光落在她有些红肿的眼眶上，虽然她用脂粉稍稍遮盖，却如何瞒得过他。
“眼睛怎么有点肿？”他状似随意地问道，语气带着关切，“昨夜没睡好？还是偷偷哭鼻子了？”
他的触碰如此自然亲昵，带着千年来的习惯与宠溺，却让小青瞬间鼻子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她慌忙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嘟囔道：“…才没有！就是…就是昨晚做了个噩梦，吓到了而已…”
“哦？什么噩梦能把天不怕地不怕的青姐吓到？”小玄低笑出声，语气带着戏谑，却也没有深究，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梦都是反的。去吧，别在这儿杵着了，自己去玩会儿，让我清静一下。”
他的态度如此自然，仿佛一切真的只是她们的错觉和噩梦。
小青逃也似的离开了书房，靠在门外冰冷的墙壁上，仰起头，拼命将眼泪逼回去。
午后，小白果然亲自去了厨房，取出珍藏的温神玉髓、安魂紫芝等数样珍稀灵材，用心炖上了一盅汤品。她守在小小的炖盅前，看着炉火明明灭灭，映着她写满忧思的侧脸。
汤炖好的时候，香气弥漫了整个洞府。
小白亲自端着那盅汤，来到小玄书房。他正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拿着一卷书，似乎看得入神，但小白一眼就看出，那书页许久都未曾翻动过。
“弟弟，汤好了。”小白将汤盅放在他面前的矮几上，揭开盖子，浓郁醇厚的香气伴随着氤氲的热气扑面而来，“趁热喝些。”
小玄放下书卷，坐起身，看着那盅显然耗费了无数心思和珍贵材料的汤，眸光微动。他抬起头，看向小白，忽然轻声问了一句：“姐姐，你相信我吗？”
小白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以为他知道了什么。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迎上他的目光，声音温柔却坚定：“当然相信。你是我最重要的亲人。”
小玄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似乎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是化作一个浅浅的、带着些许疲惫的笑容：“谢谢姐姐。”
他端起汤盅，用小勺一口一口，慢慢地、认真地将整盅汤都喝了下去。喝完后，他甚至还像孩子般展示了一下空了的盅底，笑道：“一滴不剩。姐姐的手艺，便是毒药我也甘之如饴。”
本是句玩笑话，却让小白的心脏骤然缩紧，痛得无以复加。
她接过空盅，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背，冰凉一片。
“好好休息。”她垂下眼帘，不敢再多看，端着空盅，几乎是仓促地离开了。
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小玄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一丝深深的无奈。他抬手，再次轻轻按上心口，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发出一声极轻极轻的、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叹息。
这一整日，都在这种看似温情脉脉、实则充满了试探、掩饰与心照不宣的悲伤中度过。姐妹俩的体贴关怀无微不至，小玄的接受与玩笑无懈可击。
然而，越是如此，小白和小青的心就越是沉向谷底。
他越是不动声色，越是证明他所隐瞒的事情，其严重程度，远超她们的想象。
夜幕，再次悄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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