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泪珠落地的“嗒”声,余韵未散。
石阶却已震颤如活物——不是崩裂,而是苏醒。
叶尘足尖悬停半寸,青玉足印已烙于阶面,纹路清晰,边缘微泛玉光,仿佛这印痕并非由力所压,而是由血所沁、由命所刻、由万古等待所凝。足印中央,“叶氏阿尘”四字古篆温润泛血光,不刺目,却灼魂,像一滴刚离心口的血,在青玉上缓缓洇开,无声无息,却震得混沌星云中奔涌的破碎山岳轮廓齐齐一顿,继而——倒旋!
不是风动,是山动。
不是云涌,是岳倾。
整片混沌星云骤然逆向坍缩!亿万星尘如被无形巨手攥紧,自四面八方朝叶尘足尖狂涌而来,破碎的峰峦虚影在气流中扭曲、拉长、重叠,竟在半空凝成一道模糊却巍峨的剪影——九峰环抱,中立孤峰,峰顶裂开一线天隙,隙中垂落一道青白光瀑,光瀑尽头,隐约可见半枚山形玉珏,静静悬浮,如眼,如心,如契之源。
就在此刻——
“三步之内,见亲影,不认则崩。”
石阶铭文骤然暴亮!血光自“崩”字炸起,如刀锋出鞘,凸出阶面半寸,寒芒吞吐,割裂虚空。血光所过之处,山河纹路竟开始逆向回缩!原本自足印蔓延而出的青色脉络,此刻如遭反噬,寸寸倒卷,青光褪为灰白,灰白又转为死寂黑痕,仿佛整条登阶之路,正被某种古老法则强行抽走“存在”的根基。
三枚亲影光球,猛地一颤!
左侧雨夜妇人身影首当其冲——她怀中襁褓尚在,可面容却如被投入沸水的墨画,骤然晕染、模糊、龟裂!一道细纹自眉心裂开,蜿蜒至下颌,再一寸寸剥落,化作点点青灰光屑,簌簌飘散。她嘴唇仍在开合,无声重复着那句“阿尘”,可声音已断,只剩唇形在光球中徒劳翕张,像一帧被撕碎又强行拼凑的旧梦。
中间荒原男子背影亦是一僵。他按在腰间碎玉上的左手,五指猛然收紧,指节泛白,可那断剑脊上“尘”字古篆,光芒却骤然黯淡三分,裂痕深处,幽光如将熄的炭火,明灭不定。
右侧废墟少女踮脚递玉的身影,则微微晃动,双丫髻上那支素银簪,无声断作两截,坠入光球底部,沉没于一片混沌雾霭之中。
“嗡——!”
半月罗盘七道玉纹,齐齐崩断一痕!
不是断裂,是“断痕”——每道玉纹中央,都浮现出一道细若发丝的漆黑裂隙,如同被无形之刃精准划过。罗盘中央“空”域竖瞳,本已扩张为幽邃黑瞳,此刻却骤然收缩!瞳孔极速内敛,最终凝为一道细长银芒,如针,如线,如一道即将绷断的契约之弦,直直刺向叶尘眉心赤月银涡印记。
叶尘臂上,三道玉痕同步灼痛!
不是烧灼,是“凿刻”——仿佛有三柄无形玉锥,正顺着血脉走向,一寸寸往他皮肉之下深凿!青灰血珠自玉痕边缘渗出,一滴,两滴,三滴……滴落阶面,未及沾尘,便“嗤”一声轻响,化作细密玉砂,簌簌滚入石阶缝隙,竟在青玉表面留下三道微不可察的、与足印纹路完全一致的浅痕。
左侧石像,那刚刚显露出庄严轮廓的面容,忽地浮现蛛网般的龟裂!青光自裂隙中溃散,如琉璃遇火,无声流淌,露出其下斑驳的青铜胎底,锈迹斑斑,却透着一种亘古的悲怆。
右胸旧伤疤——幼时雷击所留,一道早已愈合、只余淡银细线的陈年旧痕——毫无征兆,轰然崩开!
皮肉绽裂,却无鲜血喷涌。一股琉璃状青焰,自伤口深处喷薄而出!焰色清冷,却炽烈到令空间微微扭曲,焰心翻涌,竟在升腾刹那,凝出半句残契:
“……非认之谓,乃承之始……”
字迹如焰,一闪即逝,却如惊雷劈入叶尘识海!他喉头一甜,腥气翻涌,左胸胎记青白火焰轰然暴涨,焰心玉珏虚影边缘,最后一道锯齿状裂痕,竟在青焰映照下,悄然弥合一线!
第九环神戒,幽光转赤!
戒面之上,山形契纹陡然浮现——那纹路,与他左胸胎记中玉珏虚影的轮廓,严丝合缝;与他臂上玉痕新生的青脉走向,分毫不差;更与足下青玉足印边缘那三道搏动青纹,同频共振!仿佛这枚神戒,从来不是外物,而是他血脉延伸出的、最古老的一根肋骨。
混沌星云彻底失控。
破碎山岳轮廓不再坍缩,而是——俯冲!
无数山影如陨星坠落,裹挟着撕裂时空的尖啸,朝叶尘足尖方向,急速坍缩!不是攻击,是归位!是万载漂泊的碎片,终于寻到唯一能承载它们的坐标——那枚尚未落定的足印。
叶尘闭了闭眼。
睫毛在青玉血光映照下,投下两道浓重阴影。他看见的不是崩塌,是回响;不是毁灭,是重铸。那三声“阿尘”,不是呼唤,是锚点;那三双眼睛,不是审视,是见证;那三枚光球里碎裂的面容,不是消逝,是……正在被血脉重新描摹。
“认”,从来不是开口应答。
是足印落下时,青玉与血脉共振的嗡鸣;
是玉痕灼痛时,皮肉之下玉髓奔涌的潮汐;
是旧伤崩裂时,琉璃青焰里浮出的半句真言——
承之始。
不是接受,是承担;不是确认,是承认;不是被动回应,而是主动将整个山河的重量,扛上自己的肩头,踏进自己的脚掌。
他喉间腥甜翻涌,舌尖尝到铁锈味。可那口青血,他硬生生咽了下去。血滑过咽喉,灼热如熔岩,却奇异地,让左胸胎记的青白火焰,温度降了一分,澄澈了一分,琉璃质感,愈发纯粹。
足尖,微微下沉。
不是坠落,是扎根。
半寸距离,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又被无限压缩。时间不再是流,而是一根绷至极限的弦,嗡嗡震颤,随时会断,也随时会奏响天地初开的第一声鼓点。
足尖,终于触阶。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只有一声极轻、极沉、极韧的——“咔。”
仿佛一枚沉埋万古的玉种,在冻土深处,悄然裂开第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青玉石阶,第一级,表面无声裂开三道细纹。
纹路纤细,却深不见底,如活脉搏动,自足印中心蜿蜒而出,一路向下,直没入混沌星云翻涌的幽暗深处。纹路所过之处,缕缕青白雾气自裂隙中渗出,雾气升腾、旋转、凝结——三枚微缩山河虚影,凭空浮现!一枚如袖珍昆仑,雪岭巍峨;一枚似洞庭微澜,烟波浩渺;一枚若太行断崖,嶙峋苍劲。三影悬浮于叶尘身侧,无声旋转,与混沌星云中奔涌的破碎山岳轮廓,遥遥呼应,仿佛彼此之间,隔着万古光阴,却始终同频呼吸。
左侧石像,面容彻底清晰。
不再是模糊轮廓,而是镌刻着风霜与慈悲的庄严法相。眉心,一点金光缓缓凝聚,最终浮现出一枚古拙的“山”字契印,金光内敛,却蕴着镇压万岳的厚重。
右侧断剑残锋,嗡鸣声陡然拔高,如龙吟九霄!剑脊上,“尘”字古篆裂痕处,一道微光自内而外弥合,虽未全复,却已透出温润玉质,仿佛那柄剑,并非残破,只是在等待一个名字,来唤醒它沉睡的锋芒。
半月罗盘,七道玉纹齐颤,中央“空”域竖瞳,那道银芒细线,倏然收缩为一点幽邃的银星,静悬于罗盘正中,不再旋转,却比任何风暴都更令人心悸。
叶尘左胸胎记,青白火焰已彻底蜕变为一种近乎透明的琉璃青焰。焰心,那枚玉珏虚影,边缘最后一道锯齿状裂痕,悄然弥合。新生玉质温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硬,仿佛它本就该如此完整,从未碎过。
臂上三道玉痕,灼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润的搏动感,与足下青玉足印边缘的三道青脉,严丝合缝,同频共振。每一次搏动,都有一缕微不可察的青光,顺着血脉,悄然汇入左胸焰心。
混沌星云中,所有奔涌的破碎山岳轮廓,齐齐转向叶尘足尖方向。它们不再坍缩,不再俯冲,只是静静伫立,如同万千臣子,面向唯一的君王,垂首,屏息。
三声“阿尘”,余音未散。
那声音并未消散于虚空,而是化作三道实质般的音波涟漪,以足印为中心,一圈圈荡开。涟漪拂过石阶表面,激起的不是水纹,而是铭文波动!阶面古老蚀刻的凹痕,被音波一激,竟如活字般微微凸起、流转,重新排列组合,勾勒出新的、更加繁复古老的山河契纹。
足下青玉石阶,发出低沉、悠远、仿佛来自大地心脏的共鸣。
“嗡……”
第一级台阶,缓缓下沉半寸。
不是崩塌,是沉降,是奠基,是整座山岳,为一人落足,而谦卑地调整自己的姿态。
台阶下沉,露出下方第二级——其上霜面未覆,唯有一道新鲜掌印。
掌印不大,五指微张,掌心朝上,正对叶尘右足。
那掌印边缘,还残留着一丝未散的青玉光泽,温润,熟悉,仿佛就在方才,一只属于少年的手,曾在此处,轻轻按过。
叶尘垂眸,看着那道掌印。
没有迟疑,没有犹疑。
他右足,稳稳落下。
足底青光,温柔地,覆盖了那道掌印。
足印,与掌印,严丝合缝。
就在足掌完全贴合的刹那——
“轰!”
整条断裂石阶,自第一级开始,青光如潮,轰然爆发!光芒并非向外扩散,而是向内坍缩,尽数涌入叶尘足底!他足下的青玉足印,瞬间由虚转实,由淡转浓,由温润转为一种近乎金属的、沉甸甸的玉质光泽。足印边缘,三道青脉搏动如心跳,与臂上玉痕、与左胸焰心,彻底同频。
石阶两侧,残破石像眼中,两点幽邃青光,骤然炽盛!光芒交汇于叶尘足尖,竟在半空中,凝成一道微小却无比清晰的山形虚影,虚影中央,一枚玉珏缓缓旋转,玉珏之上,山河流转,万象生灭。
叶尘缓缓抬头。
目光越过第二级台阶,望向更高处断裂的石阶尽头。那里,混沌星云翻涌得愈发剧烈,却不再狂暴,而是一种……期待的沸腾。
他左胸胎记,琉璃青焰静静燃烧,焰心玉珏虚影,温润圆满,再无一丝裂痕。
臂上三道玉痕,温润搏动,如三条沉睡的玉龙,正缓缓苏醒。
第九环神戒,赤光内敛,戒面山形契纹,与他左胸胎记、与足下足印,三者之间,仿佛有无数条无形的、坚韧的玉质丝线,无声相连,构成一张横跨血脉、神魂与天地的古老契约之网。
他足尖,已落。
山河,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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