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杨志呼延灼的抉择
梁山溃败的第七天，杭州城北十五里外，卧牛岗。
这岗子不高，但地形险要。三面是陡坡，只有一条小路能上去。岗上有座废弃的山神庙，庙里供的神像早就没了脑袋，香炉里积满灰尘。
呼延灼带着最后八百马军，就守在这儿。
七天前，梁山军崩溃时，他的连环马队正在城外巡哨。等得到消息赶回城，城门已经关了，城头上全是方腊的人。他想攻城，可马军不善攻坚，试了两次，死伤惨重，只好退到这儿。
岗上没粮，马没草料。人还能忍忍，马不行。两天下来，战马饿死了一半，剩下的也瘦得皮包骨头，站都站不稳。
“将军，咱们……撑不住了。”副将杨志走过来，声音嘶哑。
呼延灼没说话。他站在岗边，看着远处的杭州城。城头上，“大炎”的旗帜在风中飘扬，看得很清楚。
“杨志，”他突然问，“你说，咱们错了吗？”
杨志愣了愣：“将军指的是……”
“打杭州。”呼延灼说，“咱们从山东跑到江南，跑了几千里，死了那么多兄弟，到底图什么？”
杨志答不上来。他也不知道图什么。当初宋江说打方腊，大家就跟着打。可为什么要打？没人细想过。
正说着，岗下传来马蹄声。一队人马沿着小路上来，大约百来人。打头的不是武将，是个文士——张叔夜。
“呼延将军，”张叔夜在岗下勒马，“张某奉大王之命，特来相见。”
呼延灼眯着眼：“张叔夜？你来干什么？”
“送粮。”张叔夜指了指身后，“二十车粮食，十车草料。够你们吃三天。”
岗上一阵骚动。马军们饿了好几天，听见“粮食”两个字，眼睛都绿了。
呼延灼冷笑：“黄鼠狼给鸡拜年。说吧，什么条件？”
“没条件。”张叔夜说，“大王说了，呼延将军是条好汉，不能饿死在这儿。粮草送上，你们吃。吃完了，想走就走，绝不阻拦。”
呼延灼愣住了。他没想到方腊会这么做。
“不过，”张叔夜补充道，“大王想请将军下山一见。有些话，想当面说。”
“我要是不去呢？”
“那也无妨。”张叔夜很从容，“粮草照样送上。只是有些话，错过了，可能就再也听不到了。”
呼延灼盯着他看了很久，突然说：“好，我去。但只我一个人去。”
“可以。”
呼延灼下了岗，骑上最后一匹还能跑的马，跟着张叔夜走了。
路上，张叔夜没说话，呼延灼也没说话。两人一前一后，默默地走。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来到一处庄园。庄园很雅致，有亭台楼阁，有小桥流水。虽然是冬天，可园里种着松竹，依然青翠。
方腊在园中的凉亭里等着。亭子里生了炭火，很暖和。
“呼延将军，请坐。”方腊起身相迎。
呼延灼没坐，站着问：“方腊，你到底想怎样？”
“不想怎样。”方腊示意他坐下，“就是想跟你聊聊。”
呼延灼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方腊给他倒了杯热茶：“天冷，暖暖身子。”
呼延灼接过茶杯，没喝。
“呼延将军，”方腊说，“我知道你是将门之后，祖上呼延赞是大宋开国名将。你从小就学兵法，练武艺，想的是保家卫国，建功立业。对吗？”
呼延灼没否认。
“可你保的是谁的家？卫的是谁的国？”方腊看着他，“赵佶的家？蔡京的国？还是那些贪官污吏、土豪劣绅的家国？”
呼延灼握紧了茶杯。
“呼延将军，你在边关打过仗，见过金人吧？”方腊突然问。
呼延灼点头：“见过。”
“金人如何？”
“悍勇，善战，野心勃勃。”呼延灼实话实说，“若不加以遏制，必成大患。”
“那朝廷在干什么？”方腊又问，“是在整军备战，抵御外侮，还是在修艮岳，玩花石纲，搜刮民脂民膏？”
呼延灼答不上来。他知道答案，可说不出口。
“呼延将军，”方腊站起身，走到亭边，看着园中的松树，“我不是要你背叛大宋。我是要你想想，什么样的大宋，才值得你效忠？是现在这个民不聊生、腐败透顶的大宋，还是一个焕然一新、国强民富的大宋？”
呼延灼抬起头：“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方腊转过身，“我要建立的‘大炎’，不是要取代大宋，是要重塑华夏。让老百姓有饭吃，有衣穿，有尊严地活着。让军队保家卫国，抵御外侮，而不是内斗消耗。让读书人能施展抱负，而不是只能阿谀奉承。”
他看着呼延灼：“呼延将军，你是将才。你的本事，不该用在打内战上。金人虎视眈眈，辽国摇摇欲坠，这才是你该对付的敌人。”
呼延灼心里一震。这话，说到了他心坎里。
他从小受的教育，就是忠君爱国，抵御外侮。可这些年，他打的全是内战——打田虎，打王庆，打方腊。每次打仗，他都告诉自己，这是平叛，是维护朝廷。可夜深人静时，他也问自己：这些叛军，真的就该死吗？那些跟着叛军的百姓，真的就是坏人吗？
“方腊，”呼延灼终于开口，“你……真能抗金？”
“能。”方腊很肯定，“我已经在做了。杭州的军械坊，日夜赶制兵器铠甲。水师在扩建，准备出海巡防。我还要办武学，培养将领……这些，都是在为抗金做准备。”
他走回桌边，拿出一张地图：“你看，这是北方的形势。金人灭了辽国，下一步就是大宋。朝廷那些老爷们，还在做梦呢。可我们不能做梦。我们要做好准备。”
呼延灼看着地图。上面标注着金军的动向，宋军的布防，还有各地的民情。很详细，很专业。
“这地图……”
“我让人绘制的。”方腊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呼延将军，你若肯留下来，这副担子，就交给你。练兵，布防，筹备北伐……这些事，你最擅长。”
呼延灼盯着地图，看了很久。他的手在抖——不是害怕，是激动。
多少年了，他等的就是这样的事。练兵，不是为了打自己人，是为了抵御外侮。布防，不是为了防叛军，是为了防金兵。
“方腊，”他抬起头，“你能保证，绝不与大宋为敌？”
“我不能。”方腊很坦白，“如果大宋非要与我为敌，我只能应战。但如果大宋能痛改前非，重整朝纲，我愿意奉还江南，北上抗金。”
呼延灼盯着他，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真假。可方腊的眼神很坦荡，很坚定。
“好。”呼延灼站起身，“我留下。但有个条件。”
“请讲。”
“我的那些马军弟兄，你要妥善安置。愿意留下的，编入骑兵。不愿意的，发给路费，送他们回家。”
“一言为定。”方腊伸出手。
呼延灼握住了那只手。很用力。
“还有，”方腊说，“关胜将军现在在我这儿。你若愿意，可以去见见他。劝劝他，让他也留下。你们两个，一个马军，一个步兵，正好搭档。”
呼延灼愣住了：“关胜他……还活着？”
“活着。”方腊点头，“受了点伤，但无大碍。现在在养伤，等你去看他。”
呼延灼的眼眶有点发热。他和关胜是多年好友，听说他被擒，还以为凶多吉少。
“我去。”他说。
方腊叫来张叔夜：“张先生，你带呼延将军去。”
两人离开庄园，骑马回城。路上，呼延灼问：“张先生，你原来是宋臣，为什么会投方腊？”
张叔夜笑了笑：“因为我见过太多黑暗，想寻找光明。方腊给了我一线光明，我就跟了。”
呼延灼点点头，没再问。
进城后，来到一处宅院。宅院很安静，门口有卫兵把守。
张叔夜领着呼延灼进去，走到一间厢房外。
“关将军就在里面。”张叔夜说，“你们聊，我在外面等着。”
呼延灼推门进去。屋里很暖和，关胜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但精神还好。
“呼延兄！”关胜看见他，挣扎着想坐起来。
呼延灼快步上前，按住他：“别动，好好养伤。”
两人对视，一时无言。
过了很久，关胜才开口：“你……降了？”
呼延灼点头：“降了。”
“为什么？”
呼延灼把方腊的话说了一遍。说到抗金时，关胜的眼睛亮了。
“他真这么说？”
“真这么说。”呼延灼说，“关兄，咱们当了一辈子兵，打的都是自己人。现在有机会打金人，你干不干？”
关胜沉默了。他想起在边关的日子，想起那些战死的弟兄，想起金人的嚣张气焰。
“干。”他终于说，“只要能打金人，我干。”
呼延灼笑了：“那就好好养伤。等你伤好了，咱们一起练兵。”
关胜点头，眼眶红了。
呼延灼走出厢房，张叔夜还在外面等着。
“谈妥了？”张叔夜问。
“妥了。”呼延灼说，“张先生，我想去看看我的马军弟兄。”
“好，我带你去看。”
两人来到城外的军营。呼延灼的八百马军已经被安置在这里，有饭吃，有住处，马也有了草料。
杨志看见呼延灼，急忙迎上来：“将军，您回来了！方腊他……”
“方腊是明主。”呼延灼打断他，“杨志，传令下去，愿意留下的，编入骑兵。不愿意的，发给路费，绝不强留。”
杨志愣住了，但很快反应过来：“是！”
马军们听说可以留下，大多数人都愿意。他们都是职业军人，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现在有地方收留，有饷银拿，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呼延灼看着这些昔日的部下，心里百感交集。
七天前，他们还是梁山贼寇。七天后，他们成了“大炎”的骑兵。
命运这东西，真是奇妙。
“呼延将军，”张叔夜说，“大王说了，骑兵统领的位置，给你留着。关胜将军伤愈后，任步兵统领。你们两个，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共同拱卫杭州。”
呼延灼抱拳：“替我谢谢大王。”
“要谢，你自己去谢。”张叔夜笑了，“大王在等你。”
呼延灼点头，跟着张叔夜走了。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的人生，走上了另一条路。
这条路可能更难走，可能更危险。
可他愿意走。
因为这条路，通向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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