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沈嫣是被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唤醒的。
推开窗，细雨如丝，将远处的屋檐和青石板路都笼在一片朦胧的水雾里。
空气清新湿润，带着泥土和草木特有的芬芳。
她洗漱完毕，推门出去时，正好看见凌霜寒也从隔壁房间出来。
两人在走廊相遇，凌霜寒今日换了身月白色的劲装，墨发高高束起，比昨日那身布裙多了几分利落，却依旧掩不住眉眼间那份清冷出尘。
“凌师姐早。”沈嫣笑着打招呼。
凌霜寒点点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又移开：“早。”
“下雨了，”沈嫣走到走廊边，伸手接了几滴雨丝，“看来今日没法出门了。”
“嗯。”凌霜寒也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站着看雨，“小镇的雨，和蜀山不太一样。”
“哦？哪里不一样？”沈嫣侧头看她，眼里带着好奇。
凌霜寒沉默片刻，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许久，才低声道：“蜀山的雨冷，带着剑气。这里的雨……软。”
她说得简单，沈嫣却听懂了。
蜀山七十二峰高耸入云，常年云雾缭绕，雨水自然也带着凛冽的寒意和剑修聚居之地特有的锐气。
而南疆小镇的雨，温润绵密，像江南女子柔软的指尖。
“确实软，”沈嫣笑着附和，“像。”
凌霜寒显然没听过这个比喻，冰蓝色的眼眸里浮起一丝困惑：“？”
“就是一种凡间的甜食，蓬松柔软，入口即化。”沈嫣解释道，“等雨停了，我带你去买。”
凌霜寒点头，耳根却悄悄红了。她不是想吃糖，只是……想和沈嫣一起去。
两人正说着话，楼下传来林晚清脆的嗓音：“月璃姐姐，这个面团怎么揉不圆呀？”
“要这样，慢慢来。”苏月璃温柔的声音响起。
沈嫣和凌霜寒对视一眼，一起下楼。大堂里，苏月璃正站在柜台旁，挽着袖子教林晚揉面团。
面粉沾了林晚一脸，像只小花猫，她却玩得开心，咯咯直笑。
看见她们下来，苏月璃抬眸笑道：“醒了？正好，我在教晚晚做面点，你们要不要也试试？”
林晚立刻举起沾满面粉的小手：“师姐快来！月璃姐姐说要教我们做小兔子馒头！”
沈嫣笑着走过去，凌霜寒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过去。
柜台后的小厨房里，案板上已经摆着几个揉好的面团，还有一小碗红豆馅。
苏月璃洗了手，重新取了一团面，手法娴熟地揉搓、擀平、包馅、塑形。
不多时，一只胖乎乎、耳朵翘翘的小兔子馒头便出现在她掌心，憨态可掬。
“哇！”林晚眼睛都亮了。
沈嫣也拿起一团面，学着苏月璃的样子揉搓。
她的动作不如苏月璃熟练，但胜在耐心细致，不多时也做出了一只小兔子，虽然耳朵一长一短，却别有趣味。
凌霜寒站在一旁，看着她们忙碌，有些无措。
她这辈子拿过剑、执过符、布过阵，却从未碰过面团。这种东西……该怎么弄？
苏月璃似乎看出她的窘迫，柔声道：“凌师妹要不要也试试？很简单的。”
凌霜寒迟疑着点了点头。
苏月璃便递给她一小团面，站到她身边，手把手地教：
“先这样揉圆，压扁，放一点馅，再慢慢收口……对，就是这样。”
她的声音温柔，动作耐心。凌霜寒学得很认真，冰蓝色的眼眸专注地盯着手中的面团，仿佛在参悟什么高深剑诀。
可面团不像剑那么听话，不是这里破了，就是那里漏了馅，好不容易包好，塑形时又捏得歪歪扭扭。
等她终于做出一个勉强能看出是兔子的馒头时，额角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看着掌心那个耳朵耷拉、表情委屈的“兔子”，抿了抿唇，有些懊恼。
沈嫣凑过来看了一眼，忍不住笑出声：“凌师姐做的这只……很有特色。”
凌霜寒耳根更红了，正要说什么，沈嫣已经拿起她那只“兔子”，仔细端详起来：
“不过我觉得挺可爱的，像……像刚睡醒还没梳毛的小兔子。”
她说着，又拿起自己那只一长一短耳朵的兔子，放在凌霜寒那只旁边：“你看，它们正好凑一对。”
凌霜寒看着那两只歪歪扭扭的兔子并肩而立，心里的懊恼忽然就散了。
她抬眼看向沈嫣，沈嫣正对她笑，眉眼弯弯，眼里盛着温柔的光。
“嗯。”凌霜寒低声应道，唇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
苏月璃看着她们，眼底也漾开笑意。她转身去烧水，准备蒸馒头。
林晚还在努力揉自己的面团，小脸认真得让人不忍打扰。沈嫣和凌霜寒便也继续做，一个教，一个学，虽然做得不算好，却乐在其中。
不多时，案板上已经摆了一排形态各异的兔子馒头——有苏月璃做的精致可爱的，有沈嫣做的憨态可掬的，有凌霜寒做的歪歪扭扭的，还有林晚做的根本看不出是什么的。
“好了，”苏月璃将馒头放进蒸笼，“等一刻钟就能吃了。”
四人洗净手，回到大堂坐下。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声音让人心静。
“师尊昨夜几时回来的？”沈嫣问。
苏月璃倒了四杯热茶：“寅时前后吧。我起夜时看见她房里的灯亮着，今早去敲门，她说要多睡会儿，让我们不必等她。”
沈嫣点头。师尊确实有晚起的习惯，尤其是下雨天。
“前辈钓到鱼了吗？”凌霜寒忽然问。
苏月璃笑着摇头：“钓是钓到了，但都放回去了。她说那些鱼太小，等长大了再吃。”
这话说得有趣，连凌霜寒眼里都浮起一丝笑意。
林晚趴在桌上，眼巴巴地看着厨房方向：“小兔子馒头什么时候好呀？”
“快了。”沈嫣揉揉她的头，“饿了吗？”
“一点点。”林晚伸出小拇指比了比，“就一点点。”
正说着，厨房里飘出馒头的香气，清甜诱人。苏月璃起身去看，不多时端着一笼热气腾腾的馒头出来。白胖胖的兔子馒头挤在笼屉里，热气氤氲，香气扑鼻。
“哇！”林晚立刻坐直了。
苏月璃先给每人夹了一个。沈嫣拿起自己做的那个一长一短耳朵的兔子，咬了一口。面团松软，红豆馅甜而不腻，温度恰到好处。
“好吃。”她满足地眯起眼。
凌霜寒拿起自己做的那个歪耳朵兔子，犹豫了一下，小口咬下。
味道……确实不错。她抬眼看向沈嫣，沈嫣正笑着看她，眼神好像在问“怎么样”。
“好吃。”凌霜寒低声说。
林晚已经吃得满嘴都是，含糊不清地夸：“月璃姐姐最厉害了！”
苏月璃笑着给她擦嘴：“慢点吃，别噎着。”
四人围坐一桌，吃着刚出锅的馒头，喝着热茶，听着窗外的雨声。
这场景寻常得不能再寻常，却温暖得让人舍不得结束。
“对了，”沈嫣忽然想起什么，“凌师姐，你之前说蜀山的雨冷，那蜀山平日除了练剑，还做什么？”
凌霜寒放下筷子，认真想了想：“早课，晚课，巡山，处理庶务。偶尔……也会去后山采药。”
“采药？”沈嫣来了兴趣，“蜀山也有药草？”
“嗯。”凌霜寒点头，“雪霁峰后山有一片寒潭，潭边长着冰心草，对修炼寒属性功法有益。”
“冰心草……”沈嫣若有所思，“我曾在古籍上见过记载，说是只生于极寒之地，百年才生一叶。蜀山竟有？”
“有。”凌霜寒道，“不多，每年只采十株，分给内门弟子。”
“那凌师姐一定有不少吧？”苏月璃含笑问。
凌霜寒摇头：“我用不着。我的剑道不依赖外物。”
她说得平淡，沈嫣却听出了其中的傲骨。
凌霜寒的剑心纯粹，确实不需要冰心草这类外物辅助。
也正因如此，她才能在剑道上走得那么远。
“那采来的冰心草都给了谁？”沈嫣好奇。
“给需要的人。”凌霜寒顿了顿，补充道，“叶轻风师妹体质偏寒，每年会分她两株。其余的分给其他峰头的弟子。”
她说起这些宗门事务时，语气平静客观，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但沈嫣知道，以凌霜寒首席弟子的身份，这些资源的分配必然要经过她的首肯。她能如此公平，实属难得。
“叶师妹……”沈嫣想起那个性格飒爽的姑娘，“她近来可好？”
“好。”凌霜寒道，“上月刚突破金丹中期。”
“这么快？”沈嫣有些惊讶。她记得上次见叶轻风时，对方还只是金丹初期。
“她天赋很好，又肯用功。”凌霜寒说着，看向沈嫣，“不过不如你。”
这话说得突然，沈嫣愣了一下，随即失笑：“凌师姐这话说的……我不过是运气好些。”
“不是运气。”凌霜寒认真地看着她，“是你值得。”
她的话总是这么直接，这么真挚，让人不知该如何回应。
沈嫣脸颊微热，低下头小口咬着馒头，不再说话。
苏月璃看着她们，眼里笑意更深。她给每人续了茶，柔声道：“说起来，我也有段时间没去蜀山了。上次去还是玄胤真人寿辰时。”
“师尊提起过。”凌霜寒道，“他说瑶池送的贺礼里，有一盒千年雪莲膏，治好了他旧伤。”
“真人还记得。”苏月璃微笑，“那雪莲膏是我亲手调的。”
“多谢。”凌霜寒郑重道。
苏月璃摇摇头：“不必谢我。玄胤真人与我师尊是旧识，理应如此。”
雨渐渐小了，窗外的天色亮了些。馒头吃完，茶也喝了两巡。林晚揉着小肚子，满足地打了个小嗝。
“吃饱了？”沈嫣笑问。
林晚点头，又摇头：“还想吃……”
“贪心鬼。”沈嫣捏了捏她的脸，“中午再吃。”
正说笑间，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四人抬头，看见苏清寒慢悠悠地走下来。
她今日穿了身素青色的宽袖长袍，头发松松挽着，一副刚睡醒的慵懒模样。
“师尊。”沈嫣站起身。
苏清寒摆摆手，示意她坐下。她走到桌边，看了眼空了的笼屉：“做了什么好吃的？”
“小兔子馒头！”林晚抢着回答，“月璃姐姐教我们做的！”
苏清寒挑眉，看向苏月璃：“你倒是会找事做。”
苏月璃含笑起身：“我给前辈留了两个，在厨房温着，这就去拿。”
“不必。”苏清寒在沈嫣旁边的空位坐下，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我吃过了。”
她说得随意，沈嫣却注意到她眼下有一丝极淡的阴影，像是昨夜没睡好。但师尊不说，她便不问。
雨停了。阳光从云层缝隙里漏下来，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雨停了，”苏清寒喝了口茶，看向窗外，“下午想去哪儿？”
林晚立刻举手：“去钓鱼！师尊昨天钓到鱼了吗？”
“钓到了，”苏清寒淡淡道，“又放了。”
“为什么放呀？”林晚不解。
“太小。”苏清寒说着，看向沈嫣和凌霜寒，“你们呢？想做什么？”
沈嫣看向凌霜寒。凌霜寒抿了抿唇，低声道：“都可以。”
“那就去钓鱼吧。”沈嫣笑道，“师尊教我们。”
苏清寒没说话，只是放下茶杯，站起身：“我去准备鱼竿。”
她说着，又慢悠悠地上楼了。
大堂里剩下四人。沈嫣看着师尊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样的早晨，这样的对话，这样的寻常日子，真好。
凌霜寒似乎也有同感。她侧头看着沈嫣，冰蓝色的眼眸在雨后初晴的光线下，清澈得像被雨水洗过的天空。
苏月璃收拾着碗筷，唇边始终噙着温柔的笑意。
而窗外，阳光越来越亮，小镇正在醒来。
新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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