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的调研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涛汹涌的氛围中接近尾声。
叶凡提交的简报如同石沉大海，省里没有传来任何新的指示，郑国明主任也没有再打电话。
这种沉默，反而比明确的批评或支持更让人感到压力。它像一片浓雾，遮蔽了前路，也模糊了来自高处的风向。
平州的刘副市长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种微妙的僵持，不再像之前那样步步紧逼，但眼神中的焦灼并未减少。
调研队伍内部，一种观望的情绪在蔓延，连专家们的讨论都下意识地更加“严谨”，避免任何可能被解读为立场倾向的言辞。
叶凡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知道，这是关键时刻，自己任何一丝的犹豫或动摇，都可能让之前所有的坚持功亏一篑，让“规矩”和“量尺”形同虚设。
最后一天的行程，是考察一处位于深山、需要徒步数小时才能抵达的潜在水源涵养核心区。这里人迹罕至，森林茂密，空气清新得带着甜味。
同行的青岚县干部介绍，这里是多条支流的发源地，生态价值极高，但也意味着一旦划入绝对保护范围，青岚县可供开发的区域将进一步缩减。
马书记看着这片原始山林，眼神复杂，既有对家乡生态的自豪，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发展焦虑。
刘副市长爬得气喘吁吁，看着周围“无用”的风景，忍不住低声对身边的随行人员抱怨：“花这么大代价保护这些没人来的地方，意义到底有多大？”
这话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山林中，还是清晰地传入了不少人的耳中。几位专家皱了皱眉，但没有说话。
叶凡停下脚步，目光缓缓扫过这片苍翠的天地，然后转向众人，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山林寂静的力量：
“这里现在看起来是‘无用’，但它涵养的水源，滋养了下游的土地和城市。它维护的生物多样性，是我们应对未来气候变化的潜在宝库。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价值，一种无法用短期经济利益衡量的、关乎长远和根本的价值。”
他顿了顿，看向刘副市长，也看向所有心存疑虑的人：
“我们做决策，不能只盯着眼前看得见的‘有用’，更要看到那些看不见的、却至关重要的‘无用’。就像人活着，不能只追求锦衣玉食，还需要清新的空气、干净的水源，以及内心的安宁。这些看似‘无用’的东西，恰恰是支撑我们生存和发展的根基。”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马书记身上：“青岚保护好这片山水，短期内或许会失去一些Gdp，但守护的是可持续发展的本钱，是留给子孙后代最宝贵的财富。这不仅是青岚的责任，也应该是我们所有人共同的认识。”
他又看向专家们：“而我们的责任，就是用科学的数据和严谨的评估，把这些‘无用’的价值，清晰地呈现出来，让它们在决策的天平上，拥有应有的分量。”
这一番话，没有引用任何政策文件，也没有高亢的口号，只是朴素的道理和深沉的思考。它像是在问每个人：我们发展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们追求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未来？
山林寂静，唯有风声掠过树梢。刘副市长抿紧了嘴唇，没有再反驳。马书记的眼神则亮了一些，仿佛找到了某种精神上的支撑。专家们纷纷点头，脸上露出了被理解和尊重的神情。
叶凡知道，他无法立刻改变所有人的观念，但他必须在这一刻，重申并坚守自己的认知。
这份认知，源于他对自然规律的敬畏，对可持续发展理念的认同，更源于他内心深处对“何为正确”的不断追问。
调研结束了。返程的车队行驶在蜿蜒的山路上。叶凡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身体的疲惫是真实的，但内心的方向却前所未有地清晰。
无论省里的沉默最终会被何种力量打破，无论来自平州乃至更高层面的压力会有多大，他已经完成了自己在这个阶段所能做的一切——摸清了情况，建立了规则，守护了科学，也问过了自己的内心。
他提交的，不仅仅是一份调研简报，更是一份基于事实和良知的答卷。现在，他需要等待的，是时代的潮水，最终会将他这份答卷，冲往何处。
而他能确定的是，无论潮水方向如何，他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去面对，去承担。
因为他所求的，从来不是个人的进退荣辱，而是那份俯仰无愧于心的安宁。
问心无愧，方能行稳致远。这，或许就是他在这座象牙塔中，找到的最坚固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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