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刘斌就站在桌前。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屋里有点亮了。桌上放着三张纸,用石头压着。一张是黑石谷的地图,上面画了山、路、哨塔和水源,还有巡逻的时间和位置。一张是敌人换岗的时间表,写得很清楚,每一班几点交接都记着。还有一张是赵七带回来的拓片,纸发黄,边角卷了,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字,看着让人不舒服。
刘斌用手摸那张拓片,手指慢慢划过那些刻痕。他闭上眼,记得这种感觉。十年前他在火莲教的废墟里见过类似的字。那时他刚加入诗盟不久,跟师父去剿灭一个邪教。那天晚上烧了一夜的大火,第二天他们在墙上发现这些字。没人认识,师父说这是不该存在的东西,后来墙被炸了,资料也被封了。
现在,这些字又出现了,还在敌人手里。
门外有脚步声,很轻但稳定。是陈默来了。门开了,他走进来,手里拿着两份新消息。纸有点湿,像是被露水打过。
“南边的消息。”他说,“三家米铺昨晚关门,老板都不见了。有人看见一辆黑篷车半夜出城,往北去了。”
刘斌嗯了一声,没抬头。
“第二份是秦猛传来的。”陈默继续说,“我们放出‘要闹粮荒’的风声后,黑石谷马上派人进村查,动作很快,不像是临时反应,倒像是早就等着这个信号。”
他说完看着刘斌,等他说话。
刘斌终于抬头,眼神很冷。“所以这不是防我们,是在引我们出手。”
“对。”陈默点头,“他们不是被动应对,是想让我们动。”
“那就说明,他们知道我们会盯他们的粮食线。”刘斌站起来,看着桌上的三张纸,“甚至可能知道我们下一步做什么。”
“那你打算硬闯?”陈默声音低了些。
“不。”刘斌摇头,“先试试。”
他走到墙角,翻出一个灰布包。布旧了,边都脱线了,但打了个特别的结——三绕双扣,是诗盟用来标记机密物品的方式。
他解开布包。
里面是一块木牌,不大,巴掌大小。木头干裂,表面焦黑,像被火烧过。正面刻着半朵花,只有两瓣完整,别的都断了。这是“残莲”,诗盟用来做假任务的信物。谁拿着它,就能调动外围的人配合演戏,不用上报。
刘斌把木牌递给陈默。
陈默接过,摸了摸那半朵花。“你要让秦猛去东坡村?”
“今晚。”刘斌说,“让他当着村民的面说——诗盟要在子时夜袭黑石谷,主攻路线是北岭矿道。”
陈默皱眉:“要是他们真信了呢?派人埋伏怎么办?”
“就怕他们不信。”刘斌低声说,“我们要的就是他们动手。”
“你是想看他们怎么反应。”陈默明白了,“派多少人,走哪条路,用什么方法查……好摸清他们的底细。”
刘斌点头。“我们现在对他们一无所知。有多少人?有什么手段?背后有没有人指挥?都不知道。但我们有个优势——他们也不知道我们的虚实。谁先暴露,谁就输。”
屋里安静下来。
窗外一只麻雀跳到屋檐下,碰了一下铜铃,叮的一声响。声音过后,更静了。
陈默收起木牌,放进怀里。“我这就去安排。”
“等等。”刘斌叫住他,“别走常规渠道。让沈九找一个流浪汉,让他在酒馆喝醉,念出计划,再‘不小心’把写着路线的纸掉在地上。看起来是泄密,不是故意放饵。”
陈默明白了他的意思,点点头走了。
门关上后,刘斌回到桌前。他盯着地图,看着北岭矿道的位置。那里地势陡,常年有雪,只有一条小路能走,最容易埋伏。如果真要进攻,这里确实合理。但也正因为合理,才适合当诱饵。
他拿笔在矿道口画了个圈,又标了几个可能藏人的地方。然后翻开本子,写下:
诱敌方案一:用“夜袭矿道”当诱饵,看敌人反应多快,派多少人,怎么侦查。重点看他们有没有用非人力的工具,有没有空中监视,是不是按固定时间行动。
写完,他合上本子,靠在椅子上闭眼休息。
但他没睡。
脑子里全是这几年的事:三年前,南方有人突然说不出话,却能在纸上写奇怪的符号;两年前,西北一个村子全没了,只剩一块刻满古字的石碑;半年前,一个叛逃的探子被抓,审问时说“他们在唤醒沉睡的东西”,话没说完就七窍流血死了……
这些事好像都有联系。
现在黑石谷的事,只是开始。
当天夜里,秦猛带着四个人进了东坡村。
村子小,二十来户人家,房子是石头垒的,屋顶盖着草。他们去了最热闹的茶馆,点了五碗茶、一碟花生、两盘咸菜。秦猛坐在靠窗的位置,穿了件显眼的蓝衣服,腰上挂了把短刀,刀鞘上有诗盟的莲花纹。
他知道会有人注意他。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两个陌生人进了茶馆,坐在角落低声说话。他们穿得像农民,但手粗,虎口有茧,明显常拿武器。其中一个时不时看他们这边,眼神警惕。
秦猛不动声色,喝了一口茶,放下碗,大声说:“你说这趟运粮能成吗?听说西墙那边守得严了。”
“怕什么?”另一个人装作不在乎,“我们走北岭矿道,他们想不到!子时出发,正好换岗空档,谁能拦?”
“可万一他们早准备好了呢?”
“不可能!”第三人插嘴,“消息封得很死,连据点的人都不知道时间。除非……”他压低声音,“里面有内鬼。”
这话一出,茶馆里安静了几秒。角落那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起身,假装添水,靠近柜台问老板:“刚才那几个人说什么?”
老板装傻:“听不清,好像是做生意。”
那人没再多问,坐回去了。
秦猛嘴角微微上扬。
时机到了。
他掏出一张图,摊在桌上,指着一条红线说:“看到没?从这儿穿林上去,绕过哨塔,直插谷底。半小时就能到位。”
队员们围过来,假装看路线。其实图是假的,地形差不多,关键地方全错了。真正的进攻不会走这条路。
看了一会儿,秦猛收起图塞进怀里。走的时候,“不小心”掉了块竹片在路边。上面刻着四个字:“子时出发”。
五人离开村子,迅速躲到山腰的一个岩洞里。
他们趴在雪地上,用望远镜看村里动静。
不到半个时辰,八个黑衣人进了村。
他们走路没声音,踩雪也不响。穿着深灰色斗篷,脸蒙着黑巾,只露眼睛。不点灯,不敲门,直接挨家挨户搜查,动作熟练。
最奇怪的是,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个青铜罗盘。拳头大,边缘有螺旋纹,指针微微颤动,一直指向秦猛藏身的方向。
“他们在用东西找人。”秦猛低声说,“不是靠眼睛。”
“像能感应气息。”旁边人说,“是我们身上有问题?”
“不可能。”秦猛摇头,“我们都换了平民衣服,也没带诗盟的东西。”
“那就是……他们能感觉到活人?”
两人不敢久留,马上撤退。
与此同时,赵七也带人出发了。
他们选了断崖当诱饵地点。那里地势高,看得远,适合接头。他们在崖边放了六口箱子,里面装了普通药材,旁边立了块木牌,写着“货已备齐,请速接应”。
五人躲在岩石后,弓箭上弦,匕首出鞘,随时准备动手。
风很大,树林哗哗响,树枝乱晃。
他们等了很久。
直到月亮升到头顶,天上忽然传来扑棱声。
几只乌鸦飞了过来。
但不是真的乌鸦。
它们的翅膀是金属做的,每扇一下就有“咔嗒”声。落地后停在树梢,头对着交易点不动,像在扫描。
赵七抬手示意别动。
过了一会儿,六个守卫从林中走出。
走路无声,脚贴地像猫。手里的兵器也不是普通的刀剑,柄上有奇怪的字,刀口泛着暗紫色,像是有毒。其中一人抬手,那几只铁乌鸦立刻起飞,在空中转一圈,然后朝不同方向飞走。
“撤!”赵七低声下令。
六人快速后退。
敌人没追远,只派两人去看货物。其他人站着不动,像在等命令。
回到据点已是后半夜。
刘斌在等他们。
油灯还亮着,火苗跳动。他坐在桌前,面前摊着地图,手里拿着笔,在记东西。
赵七进门时脸色难看。他把一块铁翅碎片放在桌上,又递上几张画的符文图。
“他们用的东西不对。”赵七说,“那个罗盘,还有乌鸦,都不是普通的玩意。”
刘斌拿起碎片翻看。材质像金属,但比铁轻,摸起来滑滑的,像蛇皮。他用指甲刮了一下,留下白痕,没掉屑。
“不是铁,也不是铜。”他说,“更像是骨头和金属混在一起。”
“在哪见过?”赵七问。
“火莲教废墟。”刘斌目光变沉,“当年我们在地下挖出一些骸骨,灰白色,硬得像铁,有的还连着腐烂的组织。师父说那是‘被诗魂侵蚀过的身体’。”
屋里没人说话。
赵七咽了口唾沫。“你是说……他们的武器,是用那种东西做的?”
“有可能。”刘斌放下碎片,看向地图,在东坡村和断崖的位置各画了个圈,连线交汇的地方,正是黑石谷主院上方的高塔。
“他们有两个眼睛。”他说,“一个是罗盘,能感应气息;一个是乌鸦,能在天上盯人。他们不怕我们知道他们在看,反而希望我们看见。”
陈默皱眉:“他们是想让我们猜?”
“不是想让我们看见。”刘斌摇头,“是想让我们猜。”
屋里又静了。
沈九坐在角落,一直没说话。这时开口:“我查了他们换岗时间。每次都在整点,分秒不差。而且每到子时,塔顶的灯会多闪三次。”
阿岩补充:“我们看了三天,每次都一样。像是在对应什么节奏。”
刘斌站起来,把所有情报钉在墙上。地图、巡逻路线、罗盘反应、乌鸦飞行、铭文样式、换岗规律……
他一条条看,最后停在铭文那张纸上。
这些字他认得。十年前在火莲教废墟的墙上见过。当时没人懂,师父说是“灾厄之语”,是失传的异端文字。
现在,这些字出现在敌人的武器上。
他问赵七:“你有没有觉得,他们的动作很熟?”
“怎么说?”
“像有人教过他们诗盟的打法。”刘斌说,“他们知道我们会走矿道,所以加强后山;知道我们会扮流民混入,所以用罗盘查气息;知道我们会设诱饵,所以派乌鸦盯。”
“你是说……”陈默压低声音,“有内鬼?”
“不一定。”刘斌摇头,“也可能是他们一直在研究我们。”
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三个词:
火莲——灾厄——诗魂
然后连线。
“火莲教当年为什么被灭?因为他们想用诗魂控制人心。现在他们不仅活了,还把诗魂变成了能追踪、能攻击的东西。这不是十年能做到的。他们一直在做这件事,从来没停。”
没人说话。
秦猛打破沉默:“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打还是等?”
“都不能。”刘斌说,“现在打,我们不了解他们,会死人。等,他们会越布越多局,等我们撑不住时出手。”
“那就只能看。”陈默说。
“对。”刘斌点头,“再试一次。这次我不派人送消息,我要让他们自己动。”
“怎么做?”
“我把诗盟的调度图泄露出去。”刘斌说,“一张假的,但看起来是真的。写明我们三天后强攻黑石谷,主攻方向是西墙。”
“他们会信?”
“他们会查。”刘斌说,“查的时候就会暴露更多。比如他们怎么查,靠什么查,多久能确认真假。”
他看向陈默。“今晚就把图放出去。找个醉汉,让他在酒馆念出来,再‘不小心’把图纸掉在地上。”
陈默点头记下。
会议结束,大家离开。
刘斌一个人留下。
他重新摊开地图,在西墙画了个叉,在塔楼下面标了个点。翻开笔记本,写下:
敌方有非人力侦查手段,可能掌握异化诗魂技术。行动节奏与子时同步,可能在准备某种仪式。当前目标:引他们主动出击,观察指挥层级和响应方式。
写完,他合上本子。
窗外风大了,铜铃响了一声。
他抬头看了看。
铃还在晃。
他没动。
目光落在桌角的拓片上。
拓片右下角有一道细线,之前没注意。他以为是折痕,但现在看,线条太顺,不像偶然。
他拿笔描了一遍。
那线弯了一下,成了一个字。
不是现在的字。
是古语里的“启”。
“启……”他低声念出来,喉咙发紧。
在灾厄之语中,“启”不是简单的打开,而是“唤醒”、“复苏”、“召唤降临”的意思。常用于古老仪式的最后一环——当祭司说出这个字,禁忌之物就要苏醒。
他猛地站起来,冲到墙边看所有情报。
突然发现了什么。
换岗时间表上,每次整点交接,都和塔顶灯光闪烁的频率一致。每到子时,灯多闪三次,节奏是:两短一长。
他翻出过去七天的记录,一一核对。
完全一样。
而且每次灯光闪烁时,罗盘感应范围扩大30%,铁乌鸦飞得更高。
“他们在充能。”他喃喃道,“每到子时,吸收能量,增强设备。”
系统的核心就是那座高塔。
他再看地图,盯着塔楼下的地基。根据赵七的情报,那里有条密道通地下三层,墙上刻满铭文,中央有石台,台上放着一块黑色晶体,形状像心脏。
他原以为是能源装置。
现在明白了。
那是“容器”。
是用来装诗魂的。
所谓的“调度图泄露”,可能根本不是为了骗敌人出动——而是为了让敌人启动最终程序。
因为他们一旦确认诗盟要强攻,就会提前激活防御,甚至开始“诗魂共鸣”仪式。
只要他们动手,真相就会浮现。
他坐回椅子,深吸一口气。
这一次,不能再只是看。
必须有人进去。
必须拿到那块晶体。
必须弄清是谁在背后操控。
他提笔,在笔记本最后一页写下:
最终计划启动。
目标:黑石谷塔楼地下密室。
执行人:待定。
时间:三日后子时。
条件:敌方全面启动防御系统后,趁仪式中途突入。
风险:极高。若诗魂已觉醒,入侵者可能被精神污染,甚至被控制。
备注:需一名心智坚定、无牵绊、且接触过灾厄之语的人执行。
写到这里,他停下笔。
烛光照着他疲惫的脸。
他知道,这个人只能是他。
因为他见过火莲教的灭亡。
因为他听过灾厄之语的声音。
因为他,曾在梦里,听到过诗魂的呼唤。
三天后。
夜色漆黑。
风停了,雪也停了,天地一片安静。
东坡村的酒馆里,一个醉汉大声嚷:“……诗盟要动手了!三天后子时,主攻西墙!你们快逃命吧!”
没人理他。
他摇晃着出门,摔倒在地,一张图纸从怀里滑出。
片刻后,一道黑影闪过,捡走了图纸。
同一时刻,黑石谷塔楼内。
一名守卫跪着,双手捧图纸,递给高座上的人。
那人披黑袍,脸藏在兜帽下,只露出一双眼睛——瞳孔淡金色,像熔化的铜。
他接过图纸,慢慢展开。
看完,轻轻笑了。
“终于来了。”
他起身,走向塔心。
台阶向下,通往黑暗深处。
他走进地下密室,六名守卫已在等候。石台上的黑色晶体开始发出微弱光芒,像心跳。
“启动仪式。”他下令。
众人应声。
古老的吟唱响起。
而在百里外的山林中,一道身影悄然前行。
刘斌穿着灰袍,背着一把无铭长刀,腰间挂着残破木牌。
他抬头看天。
月亮很圆。
子时快到了。
他低声说:
“你们想看我怎么破局?”
“那就让我看看,你们到底……唤醒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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