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的最后一个月，在深圳这座永远奔跑的城市里，空气里除了日渐浓厚的年味，还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气息——那是一种高速增长惯性下的隐忧，一种盛宴将散前的躁动。
英科导航的办公室里，新旧业务线的节奏形成了鲜明对比。pNd生产线依然三班倒赶着圣诞和元旦的订单，但赵启明脸上的凝重却越来越深——原材料价格开始波动，海外客户的付款周期在悄悄拉长。而“方舟项目组”所在的独立办公区，灯火彻夜通明，张志伟团队在Android原型上的突破给了所有人一剂强心针，他们正夜以继日地完善着那个被内部称为“第一道光”的演示程序。
十二月中的一天，林强参加了深圳电子行业协会的年终峰会。往年这种场合总是觥筹交错、意气风发，但今年，气氛明显不同。几位做出口贸易的老板在角落里低声交谈，话题围绕着“美国那边的坏账”、“信用证越来越难开”。一个做mp3芯片代理的老熟人见到林强，苦笑着摇头：“林总，还是你们有眼光，转导航转得早。我们这行，今年下半年就开始感觉不对了。”
更让林强心头一紧的，是在洗手间无意间听到的对话——两个似乎来自某大型手机方案公司的人正在交谈：
“听说了吗？mtK明年的重点全是3G和智能手机平台，2G山寨机的支持力度要大减。”
“早就该死了！现在华强北的山寨机，比白菜还不如！我们公司已经在考虑裁掉一半的人……”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与他近期阅读的财经报刊上那些关于“次贷危机”、“流动性紧张”的报道逐渐重叠，拼凑出一幅山雨欲来的图景。
回到公司，林强立即召集了紧急的战略复盘会。会议室的白板上，左边是“传统业务（A线）”，右边是“新兴业务（b线）”。
“各位，”林强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相信大家最近都听到了一些风声。我的判断是，我们可能正在迎来一个重要的经济周期拐点。对于英科导航来说，这既是挑战，也可能是机遇。”
他拿起笔，在A线下重重划了几道：“A线业务，必须立即进入‘防守收缩’状态。赵工，我要求：第一，全面梳理供应商，缩减到最核心、最可靠的五家以内；第二，控制库存，原材料安全库存从两个月降到一个月；第三，海外订单一律要求提高预付款比例，或者转为信用证结算。我们的目标很明确：保住现金流，活下来。”
赵启明这次没有反驳，而是凝重地点了点头。市场的变化，他这个在一线的人感受更深。
林强转向b线，笔尖在这里画了一个向上的箭头：“b线业务，恰恰相反，我们要‘进攻扩张’！但不是盲目烧钱。志伟，你们的Android演示版，必须在春节前达到可以给投资人演示的水平。同时，启动‘灯塔计划’——寻找三家有潜力的中小型Android开发团队，尝试投资或收购，快速扩充我们的移动端实力。车载团队那边，加快与那家国产品牌车厂的技术对接，我要在明年一季度看到初步的合作意向书！”
这个“A线防守、b线进攻”的策略，充满了风险，但也体现了在危机来临前的决断力。章若英在会后单独对林强说：“你这个判断很敏锐。韩天霖那边，我会去沟通。经济下行期，往往是优质资产价值凸显和行业洗牌的时候，我们要让他看到，我们的转型是在为下一个周期做准备。”
然而，最大的考验来自最亲近的人。
圣诞夜前夕，彭如燕所在的科技公司突然宣布了第一轮裁员。虽然她所在的部门暂时安全，但整个公司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那天晚上，她回到家，罕见地沉默了很久。
“我们部门虽然没裁，但年终奖取消了，明年加薪也冻结了。”她靠在林强肩头，声音有些疲惫，“今天看着同事收拾东西离开，心里特别难受。强子，你说……我们买的房子，月供会不会有压力？如果……”
林强紧紧搂住她，感受到她轻微的发抖。他知道，彭如燕一向坚强独立，但这次行业寒意的真切感受，让她也产生了不安。这也是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意识到，这场可能到来的风暴，将不再仅仅局限于商业报道和行业传闻，它将实实在在地影响无数人的生活，包括他最爱的人。
“如燕，看着我。”林强捧起她的脸，眼神坚定，“我们的房子，首付比例高，月供在我的薪资覆盖范围内，即使我的收入受影响，我们现有的积蓄也足够支撑两年。更重要的是，”他顿了顿，“英科导航正在做的转型，就是在为这样的冬天准备棉袄。也许很多公司会倒下，但能适应变化、提前布局的公司，会在春天到来时长得更强壮。你要相信我，相信我们。”
彭如燕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决心和担当，眼中的不安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信任和温暖。“嗯，我相信你。我们一起面对。”
这个圣诞夜，他们没有出去庆祝，而是一起做了顿简单的晚餐，然后依偎在沙发上，看着窗外远处商业区依然璀璨的灯火，安静地规划着未来——不仅是公司的未来，也是他们这个小家的未来。
十二月的最后一周，张志伟带来了一个突破性进展。
他们成功将“第一道光”演示程序，安装到了一台从香港弄来的、搭载了Android早期测试版的真实手机（htc dream工程机）上。虽然系统极不稳定，经常死机，但演示效果令人振奋：路径规划迅速，界面响应流畅，在深圳复杂的立交桥上进行了简单路测，定位稳定性远超预期。
“林总，这是里程碑！”张志伟激动地展示着，“它证明我们的技术路径完全可行！只要Android系统正式发布，硬件跟上，我们就能第一时间推出可用的产品！”
林强看着那台还不成熟的手机屏幕上流畅移动的光标，心中涌起一股热流。这束在寒冬里燃起的“第一道光”，或许就是他们穿越风暴的指南针。
风暴将至，但他们已不再是赤手空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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