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冥的话语在空寂的虚空中回荡，带着一种决绝的信念。
“可能性……”
一个冰冷、毫无波澜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断了这短暂的沉寂。
这声音并非来自某个方向，而是仿佛从整个空间，从那些流淌的数据流中，从规则的底层渗透出来，直接响彻在四人的脑海深处。
“检测到高权限灵魂单位（塔冥）接触‘悖论数据’（先知遗志），触发补充协议‘守墓人的告诫’。”
石猛一个激灵，猛地转身，肌肉瞬间绷紧，战斧已然在手。
“谁？！给老子滚出来！”
夜魅瞳孔微缩，身形如同鬼魅般向后飘退数米，双手已扣住了淬毒的短刃。
影更是直接融入了周围的阴影，气息几乎完全消失，只有最凌厉的杀机锁定着声音传来的大致方向。
塔冥却相对平静，他只是缓缓转身，面向那依旧在缓缓旋转的数据核心。
“是你……‘观测者’零。”
他沉声说道，语气肯定。
随着他的话音，在那巨大的数据核心前方，无数淡蓝色的光点迅速汇聚，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它没有具体的五官，没有性别特征，只是一个由流动的数据和光线构成的、不断微微波动的中性身影。
正是观测者零！
它果然在这里！
“正确。”零的身影发出毫无起伏的电子合成音，“我是元文明最终协议的执行者，轮回塔运行秩序的维护者，‘守墓人’程序——观测者零。”
它的“目光”（如果那数据流的聚焦可以称之为目光的话）扫过如临大敌的石猛和隐匿的影，最后落在塔冥身上。
“基于协议，我有义务向具备登顶资格的‘火种’单位，展示不同选择路径的完整风险评估。”
石猛怒吼道：“风险评估？你个冷冰冰的机器懂什么风险！把活人变成傀儡，就是你们狗屁文明的风险评估？”
零的数据身影微微波动，似乎在进行某种计算。
“情感化指责，无法改变客观数据。单位‘石猛’，你的生存意志评估为‘强烈’，但逻辑思维能力评估为‘低下’，建议保持沉默，以免干扰关键单位的决策。”
“你！”石猛气得差点跳起来，却被塔冥抬手拦住。
“让它说。”塔冥盯着零，眼神锐利，“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零的数据流微微加速。
“首先，纠正单位‘塔冥’认知中的一项错误描述。”
它的“目光”转向塔冥。
“元文明的设计，并非制造‘傀儡’。成为‘塔灵’，是意识与规则的完美融合，是生命形态的终极升华。个体情感与记忆作为不稳定变量被剔除，是为了确保‘文明蓝图’在执行重启任务时的绝对可靠与高效。这是一种进化，而非退化。”
塔冥冷笑一声：“去掉喜怒哀乐，去掉爱恨情仇，去掉所有让我们之所以为‘人’的东西，变成一段只知道执行命令的程序，你管这叫进化？”
“从文明延续的效率角度看，是的。”零的回答毫无迟疑，“情感是冗余，记忆是负担，错误的选择是毒药。纯净的‘蓝图’，才能最完美地复现元文明的辉煌。”
“那样的辉煌，我宁可不要。”塔冥斩钉截铁。
零的数据流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处理这种“非理性”的回答。
“那么，我们来评估第二条路径：继承‘先知’遗志，尝试改造轮回塔。”
它的身影旁边，瞬间投射出巨大的全息画面。画面中，是无数复杂到极点的数据模型和概率演算。
“根据‘先知’理论模型推演，保留个体自由意志，试图将轮回塔改造为‘自由意志联合体’或‘新世界孵化器’，成功率低于0.000017%。”
这个数字冰冷得让人窒息。
“推演基于以下核心风险：”
“第一，管理风险。无数拥有自由意志、且能力各异的个体聚集，必然产生无法预料的内部冲突、权力斗争、理念分歧。缺乏绝对权威的压制，系统将在极短时间内因内耗而崩溃。概率：89.3%。”
画面中显示出模拟出的各种内斗、背叛、资源争夺的场景，混乱不堪。
“第二，外部威胁应对失效。面对‘虚无之潮’类别的维度灾难，松散的自由意志联合体无法形成统一有效的应对策略。决策效率低下，执行力度不足，生存概率远低于单一意志控制的‘塔灵’模式。概率：97.8%。”
画面切换，显示出松散的组织在恐怖的“潮水”面前一触即溃的景象。
“第三，资源分配与进化失衡。自由竞争环境下，资源将迅速向少数强势个体集中，导致绝大多数‘火种’失去成长机会，整体潜力开发率远低于规划培养模式。系统整体抗风险能力下降。概率：75.6%。”
“第四，不可控变量溢出。自由意志意味着无限的‘可能性’，其中包含大量对系统存续有害的‘错误’可能性。一个错误的决策，可能导致整个‘方舟’的提前覆灭。”
零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心上。
“综上所述，选择‘先知’路径，等同于选择了一条近乎必死的、充满混乱与不确定性的道路。其风险远超‘成为塔灵’的确定性代价。”
它“看”向塔冥，数据流构成的“眼睛”仿佛能洞穿人心。
“单位‘塔冥’，你拥有特殊的‘轮回刻印’，与塔规则深度纠缠，是极其珍贵的‘火种’样本。你的灵魂蓝图，被认为有极大概率能演化出超越历代‘塔灵’的优秀模型。”
“选择融合，你将成为新生的‘神’，肩负起文明延续的重任，虽失去自我，但获得永恒与使命。”
“选择那条近乎绝望的叛逆之路，你，以及你所珍视的这些‘同伴’（它的‘目光’扫过石猛和夜魅），还有塔内所有残存的意识，都将有极大可能，随着这个不稳定的系统一起，坠入真正的、连数据都无法残留的‘虚无’。”
零的身影微微前倾，那冰冷的电子音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于“劝诫”的意味。
“基于逻辑与数据，基于文明延续的最高优先级。”
“我建议你，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接受同化。”
“成为新神。”
“这是元文明赋予你的……宿命，也是……荣耀。”
巨大的压力，伴随着那冰冷而详实的数据，如同冰山般压向塔冥。
石猛和夜魅也屏住了呼吸，看向塔冥。
零的话语，虽然冷酷，却并非没有道理。那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失败概率，像一根根冰冷的针，刺穿着他们对“自由”的向往。
塔冥沉默着，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的脑海中，闪过星璇消散时的眼神，闪过石猛毫不犹豫挡在他身前的背影，闪过夜魅亦正亦邪却屡次援手的复杂，闪过无数试炼者在绝境中挣扎求生的面孔……
也闪过了那吞噬一切的“虚无之潮”，以及先知那悲壮而坚定的身影。
过了许久，他缓缓抬起头，看向观测者零那毫无情感的数据化身。
他的脸上，没有恐惧，没有迷茫，只有一种历经无数轮回淬炼出的、磐石般的坚定。
“数据，很详尽。”
他开口说道，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风险，我也听懂了。”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火炬般灼灼。
“但是，零……”
“你计算了无数种失败的概率。”
“但你永远无法计算一件事……”
他抬起手，指向自己的心脏，又指向石猛，指向夜魅，指向这片虚空，仿佛指向塔内所有仍在挣扎的灵魂。
“……那就是……”
“……人心的力量。”
“……以及在绝境中，由无数自由意志汇聚而成的……”
“……奇迹的可能性！”
他的声音，在这冰冷的真理王座间，掷地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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