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的热闹与新年的喜气，如同窗上凝结又渐次化开的霜花，绚烂却短暂。正月十五一过，林继业和林念安便背起书包，回到了学校。林家那栋位于城郊、宽敞明亮的现代中式庭院，也恢复了平日的宁静有序，但这种宁静之下，涌动的是林家夫妇更为深远的筹谋。
午后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书房宽大的榉木书桌上。林向阳放下手中一份关于南方特区政策的内部参考资料，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对面正认真核对财务报表的妻子身上。
“晓白，”他开口道，声音沉稳，“继业和念安，眼看一天天大了。我在想，咱们这摊子事业，将来怎么交给他们，怎么让他们接得住，还要走得远。”
周晓白抬起清亮的眸子，停下笔：“我也在想这个。向阳，咱们的企业，是实实在在从一袋种子、一只鸡雏干起来的，不能到了孩子手里变了味。我想，首要的不是教他们怎么管人、怎么算账，而是得让他们先明白，咱们家的根在哪儿。”
林向阳颔首，眼神中流露出赞许：“没错。根，就是咱们起家时那几个字——诚信、品质、人心。钱可以亏，买卖可以赔，但这三条底线，一寸都不能让。”他顿了顿，指尖轻叩桌面，“我打算，等暑假，让继业跟着运输队的老师傅跑一趟长途，去咱们的原料产地看看，从收花生、验芝麻开始学起。念安年纪小点，就让她去包装车间，跟最细心的女工学怎么挑拣、怎么封口，一粒霉变的花生、一个漏气的包装都不能出厂。”
“让孩子吃吃苦，见见最一线的不易，好。”周晓白完全赞同，又补充道，“光吃苦还不够，心性也得磨。不能让他们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厂里不是设了‘老师傅手艺基金’和‘子弟助学金’吗？以后这两块，可以慢慢让他们参与进去，听听老师傅的故事，看看受资助孩子的信，懂得财富取之于社会，也要用之于值得的地方。”
夫妻二人就着清茶，将教育理念细细打磨。他们没有谈论如何让孩子学习金融杠杆或商业谈判技巧，而是将焦点牢牢钉在“接地气”、“知不易”、“守良心”这三个朴素的基点上。
几天后，林向阳将这个计划付诸行动。晚饭后，他将一双儿女叫到书房。
林继业已是个半大小子，继承了父亲挺拔的身姿和沉静的眼神，林念安则更灵动些，眉眼神似母亲当年的清澈。
“爸，妈，有什么任务？”林继业站得笔直，已经有了小男子汉的模样。
林向阳看着他们，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今年暑假，给你们俩安排了社会实践。继业，你跟车队李伯伯去鲁西花生基地，全程跟车，参与收购、验质、押运，回来写一份报告，我要看到你对原料成本、运输损耗和农户情况的理解。”
林继业眼睛一亮，没有丝毫畏难，反而跃跃欲试：“是！保证完成任务！”
“念安，”周晓白拉过女儿的手，“你去三号包装车间，跟着崔阿姨。她的班组，次品率连续三年全厂最低。你的工作是学习标准，找出问题，每天记录你的发现和改进想法。记住，咱们‘向阳’的牌子，就系在每一颗果子、每一个包装袋上。”
林念安用力点头，小脸严肃：“妈妈，我懂了！我会像崔阿姨一样认真！”
消息很快在核心圈子里传开。于莉来送报表时，忍不住对周晓白感叹：“林厂长和您可真舍得！让孩子去吃那个苦？现在多少人家有了钱，都恨不得把孩子捧上天。”
周晓白淡然一笑：“玉不琢，不成器。向阳常说，咱们给孩子的，不应该是一个现成的王国，而是一把能自己开拓疆土的锄头。根基不稳，楼盖得再高也怕风。”
阎解成从儿子阎跃（如今在厂里做技术员）那里听说后，回家对着三大爷阎埠贵的遗像嘟囔：“爸，您瞅瞅人家林向阳这格局！教孩子往下扎根！咱们当初那点算计……唉，真是萤火比皓月。”
连厂里一些老师傅听闻，也暗自点头。老钳工马师傅在食堂对徒弟们说：“看见没？这才是真传家！不让娃娃飘着。咱这手艺，咱厂这牌子，后继有人喽！”
当然，也有不和谐的音符。渐渐长大的棒梗，如今在街道维修队混日子，听说林家兄妹要去车间、跑长途，跟几个狐朋狗友在胡同口嗤笑：“有钱烧的！显摆他们林家能吃苦呗！我看就是作秀！”
这话传到刘光天（现为车间副主任）耳朵里，他下班回家，把正在偷懒不肯写作业的儿子拎到林家院外墙根下，指着里面隐约的灯火，低声训斥：“你给老子看清楚！人家林继业将来要扛多大产业？现在照样得去乡下吃土！你老子我就这点本事，你再不争气，连给人家车间看大门都没人要你！还跟棒梗那种人混？你想气死我？！”
孩子吓得噤若寒蝉，似懂非懂地望着那栋安静却仿佛蕴含着巨大能量的庭院。
夏夜微风，林向阳与周晓白并肩站在二楼的露台上，望着远处城市稀疏的灯火和自家厂区隐约的轮廓。
“有时候我在想，”周晓白轻声道，“咱们拼命创下这份家业，到底是为了什么。”
林向阳握住她的手，掌心温暖而坚定：“为了证明，像我们这样出身的人，也能堂堂正正地站着活，而且能活得很好，能照亮一小片地方。更为了，”他看向儿女房间透出的灯光，“让他们站在我们的肩膀上，能看得更远，但脚步，必须从泥土地里迈出去。他们将来可以飞得很高，但风筝线，得攥在‘如何做人’这根轴心上。”
他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夜色。
“产业会扩大，模式会变化，甚至时代也会更迭。但只要守住这‘诚信、品质、善待员工’的魂，林家这块牌子，就倒不了。交给他们的，不是金山银山，是这把开山的斧，和一颗不能蒙尘的心。”
夜色渐深，庭院沉寂。但一种比财富更厚重、比规划更深远的传承力量，已在这对夫妻的言传身教中，悄然注入下一代的血脉。
林向阳知道，真正的挑战，或许不在于如何扩张商业版图，而在于如何在时代的洪流中，将这艘刚刚启航的家业之舟，连同它不容玷污的底色与灵魂，平稳地交到未来的舵手手中。
远处，隐约传来火车驶过的汽笛声，悠长而充满力量，像是为这沉静而坚定的夜晚，落下了一个铿锵的注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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