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裂隙入口的感觉,像是坠入深井,又像被卷入湍流。
王小仙只觉得眼前一黑,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声,夹杂着某种低沉的、仿佛无数人在耳边呓语的诡异声响。空间在扭曲,时间似乎也失去了意义,只有怀里的幽冥本源珠传来灼热的触感,与识海残碑共鸣,勉强为他锚定方向。
这个过程持续了大概三息,又或者三炷香——在空间乱流中,时间的感知变得模糊。
“砰!”
脚下一实,王小仙踉跄着站稳,环顾四周。
他们落在一片奇异的土地上。地面是暗红色的,仿佛被鲜血浸透,踩上去有种诡异的弹性。天空是暗沉的铅灰色,没有日月星辰,只有微弱的光从极高处洒下,勉强照亮四周。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幽冥气息,混杂着腐朽、血腥、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古老苍凉。
远处,是扭曲的山脉轮廓,怪石嶙峋,如同巨兽的骨架。近处,散落着一些残破的兵刃、甲胄碎片,有些早已锈蚀不堪,有些还泛着微弱的灵光,显然材质非凡。
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股死寂,以及被漫长岁月掩埋的惨烈。
“咯哒……都齐了。”鸡哥从黑爷背上跳下来,蔫头耷脑地扫视四周,小眼睛锐利地捕捉着每一处细节,“天机子那拨人在东北方向五里,正在快速移动,目标明确,应该是直奔地图上标记的某个点。鬼鸮的人在东南三里,停下了,像是在探查什么。林昊天和散修混在一起,在西北四里,似乎起了争执。”
“汪呜……这鬼地方,阴气重得能冻僵神魂。”黑爷抖了抖乌黑的皮毛,幽蓝眼珠警惕地扫视着地面,“地下十丈,有东西。很多,像是……埋着的尸骨。大部分都死透了,但还有几具,有微弱的魂火波动。”
王小仙没说话,他右臂袖口下,因果幽冥臂的金纹微微发烫。识海深处,残碑印记与幽冥本源珠共鸣,借由这股共鸣,他“看”向更远的地方。
方圆五十里内,无数道或明或暗的因果线交织。有的粗大如蟒,泛着血光,是幽冥殿的人。有的锋锐笔直,透着剑气,是太虚剑宗的人。有的杂乱无章,带着贪婪,是散修。还有一道……灰白、深邃、带着算计气息的因果线,正朝着东北方向快速延伸。
天机子。
而在更远处,裂隙深处,他能感觉到一道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呼唤”,与识海残碑遥相呼应。
是那块石碑碎片。
“先别管他们。”王小仙收回目光,看向手中天机子给的地图玉简。玉简表面裂痕依旧,但内部地图清晰可见。他们此刻所在的位置,在地图上被标注为“血染荒原”,属于裂隙外围三百里区域,相对“安全”。
但地图上,就在他们东北方向两里处,有一处用淡红小点标记的位置,旁边附着一行小字:“疑有幽冥兽巢穴,避之。”
“两里外,有幽冥兽巢穴。”王小仙指着地图上的红点,“天机子他们绕开了,鬼鸮的人停在了巢穴边缘。林昊天和散修还在争执,暂时顾不上这边。咱们……”
他顿了顿,咧嘴一笑。
“去会会那些幽冥兽。”
“小仙,你确定?”苏清寒冰魄剑斜指地面,清冷的眸子看向东北方向,“地图上标注要避开的巢穴,肯定不简单。咱们初来乍到,贸然招惹,会不会太冒险?”
“清寒师姐说得对,确实冒险。”王小仙点头,但笑容不变,“但咱们不惹它,它未必不惹咱们。你看……”
他指向远处地面,那里有几道新鲜的拖痕,一直延伸到东北方向。“有东西刚从这里经过,朝着巢穴方向去了。痕迹很新,不超过半个时辰。可能是之前进来的人,也可能是……巢穴里的东西出来觅食了。”
“而且,”他补充道,眼中闪着狡黠的光,“天机子那老神棍给的地图,谁知道藏了多少私货。他说要避开,说不定那巢穴里,就有他不想让咱们知道的好东西。与其被他牵着鼻子走,不如自己探一探。”
“有理。”凌无双握紧厚背砍刀,眼中燃起战意,“管它什么幽冥兽,砍了再说。正好试试这鬼地方的东西,抗不抗得住我的刀。”
顾长生巨盾横在身前,瓮声道:“我听小仙的。不过得小心,这地方神识探查范围被压得厉害,我最多能感知百丈。再远,就模糊了。”
“百丈够了。”王小仙摆手,“灵儿师姐,你用血镜探路,注意巢穴周围的动静。黑爷,鸡哥,你们注意地底和天空。清寒师姐,长生师兄,无双师兄,咱们呈三角阵型推进。遇到情况,见机行事。”
“好。”
众人迅速调整位置。赤灵儿手持血镜走在最前,镜面血光微泛,映照前方道路。黑爷和鸡哥一左一右,黑爷耳朵竖起,监听地底动静;鸡哥小眼睛锐利,扫视天空。苏清寒、顾长生、凌无双呈三角将王小仙护在中间,缓缓朝着东北方向推进。
两里路,在神识受限的荒原上,走得格外小心。
一炷香后,前方地形开始变化。暗红色的荒原逐渐被嶙峋的黑色怪石取代,石缝中生长着一些暗紫色的、类似苔藓的植物,散发出淡淡的腥甜气味。空气中的幽冥气息越来越浓,温度也降低了不少,呼出的气都凝成白雾。
“停。”赤灵儿忽然抬手,血镜对准前方三十丈外的一处石坳。
镜面中,石坳深处,隐约可见几个蜷缩的黑影。黑影约莫牛犊大小,通体漆黑,体表覆盖着细密的骨甲,正趴在地上,仿佛在沉睡。它们呼吸时,口鼻间喷出淡淡的灰气,与周围的幽冥气息交融。
“幽冥狼,三头,成年体,实力相当于筑基后期。”赤灵儿低声道,“巢穴应该就在石坳后面。狼是群居,里面至少还有十头。”
“咯哒……不止。”鸡哥盯着石坳上方一处不起眼的岩缝,“岩缝里藏了两头‘幽影蝠’,金丹初期,擅长隐匿、音波攻击。它们是巢穴的哨兵,咱们再往前十丈,就会被发现。”
“汪呜……地底下也有东西。”黑爷耳朵动了动,幽蓝眼珠盯着地面,“三丈深,一条‘腐骨蚯’,体型不小,正在缓慢移动。这玩意儿没什么攻击性,但被惊动了会喷吐腐蚀毒液,麻烦。”
王小仙眯起眼,快速扫过石坳地形。石坳呈葫芦形,入口狭窄,内部空间较大。三头幽冥狼堵在入口内侧,两头幽影蝠藏在岩缝,腐骨蚯在地下缓慢游弋……这配置,不像是天然巢穴,倒像是……有人刻意布置的防线。
“这巢穴有问题。”他低声道,“幽冥狼、幽影蝠、腐骨蚯,习性不同,很少混居。而且这布防……太有章法了。不像兽巢,像……人为的据点。”
“人为?”苏清寒眉头微蹙,“谁会在这鬼地方建立据点?”
“进去看看就知道了。”王小仙咧嘴一笑,右臂袖口下因果幽冥臂的金纹缓缓亮起,“清寒师姐,你用冰魄剑气,冻住入口那三头狼,别让它们出声。长生师兄,用土灵囚笼,把地下的腐骨蚯暂时困住。无双师兄,你对付左边那头幽影蝠。灵儿师姐,右边那头交给你。黑爷鸡哥,你们警戒四周,防止有暗哨。”
“那你呢?”凌无双问。
“我?”王小仙笑容变得狡黠,“我去跟巢穴里的‘主人’,打个招呼。”
话音未落,他已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贴着地面,悄无声息地滑向石坳入口!
几乎同时,苏清寒冰魄剑微抬,三道淡蓝剑气破空,精准地没入三头幽冥狼眉心!剑气入体,瞬间冻结神魂,三头狼连哼都没哼一声,便僵在原地,体表迅速覆盖上一层薄冰。
顾长生巨盾顿地,土灵囚笼符文化作数道土黄锁链,破土而入,瞬间缠住地下那条缓慢移动的腐骨蚯!蚯蚓般的身躯剧烈挣扎,但锁链越收越紧,将它死死禁锢在三丈深处,动弹不得。
“咻!咻!”
凌无双和赤灵儿同时出手!凌无双的厚背砍刀脱手飞出,化作一道暗红流光,精准斩入左侧岩缝!刀身没入的刹那,一声凄厉的尖啸响起,紧接着是重物坠地的闷响。
赤灵儿手中血镜血光大盛,一道血色光束激射而出,没入右侧岩缝!光束无声无息,但镜面中倒映出的景象,却是一头通体漆黑、蝠翼破碎的幽影蝠,从岩缝中跌落,气息全无。
前后不过三息,外围防线,全破。
王小仙已如鬼魅般穿过入口,进入石坳内部。
石坳内部空间比预想的要大,约有十丈方圆。中央是一座以白骨垒成的简陋祭坛,祭坛上,盘坐着一具……尸骸。
尸骸身着残破的灰色道袍,血肉早已腐朽,只剩一具惨白的骨架。骨架盘膝而坐,双手结着一个古怪的法印,空洞的眼眶,正对着入口方向。
而在尸骸身前,散落着几样东西。
一枚巴掌大小、非金非玉的黑色令牌,表面刻着扭曲的符文。
一本以某种兽皮制成的古旧书册,封面上有几个模糊的字迹,隐约能辨出是“幽冥”二字。
还有三块鸽卵大小、泛着暗红光泽的晶石,晶石内部有液体缓缓流转,散发出浓郁的血煞气息。
王小仙目光扫过这几样东西,最后落在尸骸那空洞的眼眶上。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尸骸在“看”着他。
“晚辈王小仙,误入此地,打扰前辈安眠,还请见谅。”他拱手,脸上堆起那副惯有的、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前辈这些东西,看着挺别致。不知……可否借晚辈一观?”
尸骸没有反应,依旧静坐。
王小仙等了片刻,见没动静,便迈步上前,伸手去拿那枚黑色令牌。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令牌的刹那——
“嗡!”
尸骸空洞的眼眶中,骤然亮起两簇幽绿的鬼火!
“擅闯禁地者……死!”
一个干涩、嘶哑、仿佛两块骨头摩擦的声音,直接在王小仙识海中炸响!紧接着,尸骸那结着法印的骨手,猛地抬起,对着王小仙虚虚一抓!
“呼——!”
五道漆黑的骨爪虚影破空,带着刺耳的尖啸,抓向王小仙面门!爪影所过之处,空气扭曲,散发出浓烈的死寂与腐朽气息!
金丹中期!这尸骸生前,至少是金丹中期修为!死后残魂不散,依附骨骼,依旧保留着部分战力!
王小仙瞳孔一缩,身形暴退!同时右臂袖口下因果幽冥臂的金纹骤然亮起,化作一面缠绕道纹的臂盾,挡在身前!
“铛铛铛铛铛——!!”
五道骨爪虚影接连抓在臂盾上,爆发出密集的金铁交击声!臂盾剧烈震颤,表面道纹明灭不定,王小仙被震得连退三步,手臂发麻。
“有点意思。”他咧嘴一笑,眼中非但无惧,反而闪过一丝兴奋,“死了不知多少年,还能有这般威势。前辈生前,定非无名之辈。”
“死!”尸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骨手再挥!这一次,五道骨爪虚影在空中交织,化作一张漆黑的骨网,当头罩下!骨网笼罩范围极广,封死了所有闪避角度。
“冰魄,凝!”
苏清寒的声音从入口处传来!淡蓝剑域瞬间扩张,覆盖整个石坳!剑域之内,温度骤降,那张骨网的罩落速度明显一滞。
“破山,斩!”
凌无双紧随其后,厚背砍刀化作一道暗红匹练,狠狠斩在骨网最薄弱处!
“嗤啦——!”
骨网被撕裂出一道缺口。
“就是现在!”王小仙身形如电,从缺口中穿过,直扑尸骸!右臂因果幽冥臂金纹大亮,五指成爪,对着尸骸头颅狠狠抓下!
“因果牵引,魂火剥离!”
“吼——!”
尸骸发出一声凄厉的咆哮,眼眶中幽绿鬼火剧烈摇曳,竟被王小仙掌心的金纹强行“吸”出一缕!鬼火离体的刹那,尸骸动作猛地一滞,周身死寂气息骤降。
王小仙得势不饶人,左掌抬起,掌心灵力疯狂涌入幽冥本源珠。
珠子微微一颤,表面泛起墨绿光泽。
“幽冥镇魂!”
一道墨绿光束从珠子中激射而出,精准命中尸骸头颅!
“轰——!”
尸骸头颅炸裂,碎骨四溅。眼眶中剩余的幽绿鬼火,在墨绿光束的冲击下,如风中残烛,摇曳几下,彻底熄灭。
尸骸,倒地,散架。
石坳内,重归寂静。
王小仙喘了口气,擦去额头的冷汗。刚才那一下看似轻松,实则凶险。若非苏清寒和凌无双及时援手,若非幽冥本源珠的镇魂之力正好克制残魂,他想拿下这具金丹中期的尸骸,没那么容易。
“小仙,没事吧?”苏清寒快步上前。
“没事。”王小仙摆摆手,走到散架的尸骸旁,蹲下,捡起那枚黑色令牌、那本兽皮书册、以及那三块暗红晶石。
令牌入手冰凉,正面刻着一个扭曲的“冥”字,背面是复杂的符文。书册封面上,是四个古篆字——《幽冥杂记》。晶石内部血煞浓郁,是上好的炼体材料。
“收获不错。”他咧嘴一笑,将东西收好,目光又落在散架的尸骸上。
这具尸骸,为什么会在这里?是当初陨落在裂隙中的修士?还是……专门守在这里,守护这些东西?
他正思索着,目光忽然落在尸骸碎裂的颅骨内部。
那里,似乎嵌着什么东西。
他伸手,小心翼翼地拨开碎骨。
一枚指甲盖大小、呈不规则多边形的灰色碎片,映入眼帘。
碎片非金非玉,表面布满天然的螺旋纹路,触手温润,隐隐传来一股极其微弱的、与识海残碑同源的悸动。
王小仙瞳孔骤缩。
这碎片的样子……和天机子玉简里影像记录的那块“石碑碎片”,有七八分相似!
只是小了很多,气息也微弱得多。
但确确实实,是同一种材质,同一种道韵!
“这是……”他心跳骤然加快。
“咯哒!小仙,快出来!”鸡哥急促的声音忽然从入口处传来,“有东西过来了!很多!速度很快!”
王小仙来不及细看,将灰色碎片攥在掌心,身形一闪,冲出石坳。
石坳外,众人已聚集。黑爷耳朵竖起,幽蓝眼珠死死盯着东北方向。鸡哥羽毛炸起,小眼睛满是警惕。
“东北方向,三里,至少三十道气息,正在快速靠近!”赤灵儿手中血镜镜面剧烈波动,映出大片模糊的黑影,“是幽冥狼群!还有……一头更大的,像是头狼,气息……金丹中期!”
“被刚才的动静引来了。”苏清寒冰魄剑斜指,清冷的脸上带着一丝凝重。
“打还是走?”凌无双握紧刀柄。
王小仙快速扫过四周地形,又看了看手中那枚灰色碎片,脑海中闪过天机子地图上,东北方向更深处的一处标记——“幽冥血池,疑藏重宝,凶险”。
“走!”他当机立断,“往东北方向,去血池!狼群追来,就把它们引到血池那边。那里地形复杂,适合周旋!”
“好!”
众人毫不迟疑,转身朝着东北方向,全速飞掠!
身后,狼嚎声由远及近,地面传来密集的奔跑声。
三十余头幽冥狼,在一头体型堪比犀牛、通体银黑、额生独角的头狼带领下,如黑色潮水般,朝着他们逃离的方向,疯狂追来!
而在狼群后方,更远处。
一道灰白色的、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模糊人影,静静悬浮在半空,遥遥望着王小仙等人逃离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因果碑的碎片……终于出现了。”
他低声自语,声音干涩,仿佛两块骨头在摩擦。
“游戏……才刚刚开始。”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化作一缕灰烟,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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