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伏的午后，日头毒得像要把地面烤化。陈砚之正在后院晾晒雄黄，那橙红色的粉末在阳光下泛着刺目的光，空气里飘着股辛辣的药味——这是爷爷叮嘱的，伏天蛇虫活跃，晒些雄黄能驱虫。
突然，前院传来撕心裂肺的尖叫，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喉咙。陈砚之心里一紧，抓起身边的雄黄粉就往前跑，刚到月亮门，就看见药童抱着个少年滚倒在地上，少年的裤腿被鲜血浸透，小腿上两个乌黑的牙印正往外渗着紫黑色的血，像两朵开败的毒花。
“是五步蛇！”药童脸色惨白，手指着墙角的草堆，“从那里窜出来的，咬了他就钻进石缝了！”
少年已经开始抽搐，嘴唇发紫，眼睛翻白，嘴里嗬嗬地冒着气，小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起来，紫黑色的瘀斑像墨汁一样往大腿蔓延。陈砚之的心跳得像擂鼓，他知道，五步蛇毒是血循毒，能破坏凝血功能，稍迟片刻就会内脏出血，神仙难救。
“快！把他腿绑住！”陈砚之吼道，声音都在发颤。他抓起药柜上的麻绳，在少年膝盖上方紧紧勒住，绳结勒进肉里，却不敢松——这是为了减缓毒素扩散，但每隔一刻钟必须松一次，不然腿会坏死。
他又抓起刚才晒的雄黄粉，狠狠撒在少年的伤口上，雄黄能解蛇毒，虽然效果有限，却能争取时间。“小李！快去后院挖七叶一枝花！要带根的！再把那罐半边莲拿来！”
七叶一枝花和半边莲是治蛇毒的良药，爷爷说过，“家有七叶一枝花，不怕蛇咬癞蛤蟆”。陈砚之跪在地上，用银针刺破少年的伤口，挤出紫黑色的毒血，血珠滴在青石板上，瞬间晕开一片黑渍。他不敢用嘴吸，怕自己中毒，只能用手一点点挤，指尖很快被毒血染黑，火辣辣地疼。
“七叶一枝花来了！”小李抱着一把带泥的草药跑进来，叶子轮生，顶端开着朵绿色的花，像个小风车。陈砚之抓过草药，连泥带根塞进石臼，又倒进半边莲，加了点白酒，拼命捣烂。药汁很快变成深绿色，带着股腥苦的气味。
他把药汁厚厚地敷在伤口上，又抓起剩下的药渣塞进嘴里嚼烂——这是最快的办法，能让药汁更快发挥作用。苦涩的汁液刺激得他直皱眉，却不敢停，嚼烂后又敷在伤口周围，用布紧紧裹住。
“还有口服的！”爷爷不知何时拄着拐杖站在门口，脸色凝重如铁，“用雄黄3克，五灵脂10克，碾成粉，用白酒冲下去！”
陈砚之手忙脚乱地配药，雄黄粉和五灵脂粉混在一起，泛着诡异的红黑色。他撬开少年的嘴，灌了下去，药粉呛得少年剧烈咳嗽，却咳出了口紫黑色的血痰——这是好兆头，说明毒素开始被遏制。
就在这时，少年的呼吸突然微弱下去，眼睛彻底闭上了。陈砚之的心猛地一沉，他探了探少年的鼻息，几乎感觉不到。“不！”他疯了一样往少年胸口按去，一下，两下，三下……按了几十下，少年突然猛地吸了口气，咳出一大口血，眼睛慢慢睁开了。
“松绑！”陈砚之喊道，赶紧解开麻绳，勒痕处的皮肤已经发紫。他又抓了把三七粉，塞进少年嘴里，三七能止血散瘀，防止内脏出血。
忙到太阳偏西，少年的抽搐终于停了，肿胀也不再蔓延，嘴唇渐渐有了点血色。陈砚之瘫坐在地上，浑身都被汗水浸透，指尖的毒血洗了半天还是黑的，火辣辣地疼。爷爷递给他一杯草药水：“喝了吧，解你手上的余毒。”
少年被家人接走时，还在昏睡，但呼吸已经平稳。陈砚之望着他们的背影，腿都在打颤，刚才的惊险像一场噩梦。
傍晚，惊魂未定的陈砚之刚喝了口粥，就见东巷的王婶抱着孩子进来，孩子胳膊上起了串水泡，亮晶晶的，像挂了串小水珠。“陈医生，这孩子下午在草丛里玩，回来就说胳膊痒，起了这些泡，是不是被什么虫子咬了？”
陈砚之看了看，水泡呈条状，是隐翅虫爬过的痕迹，隐翅虫体液有毒，能腐蚀皮肤。他取了些马齿苋，捣烂了敷在上面：“这草能清热解毒，敷两天就好了，别让孩子抓，破了会留疤。”
王婶刚走，西巷的张木匠捂着眼睛进来，一只眼睛肿得像桃子，眼白布满血丝，眼泪不停地流。“陈医生，我刚才刨木头，木屑溅进眼里，现在疼得像有沙子在磨。”
陈砚之翻开他的眼皮，果然有细小的木屑嵌在结膜上。他取了些生理盐水，用洗眼壶小心地冲洗，又滴了两滴黄连滴眼液：“明天就好了，别用手揉，眼里不能进脏东西。”
处理完这些，天色已经暗了。爷爷坐在灯下，看着陈砚之写的蛇咬伤医案，缓缓道：“治蛇毒，既要狠，又要稳。狠在果断放血、捆扎，稳在用药精准、步骤不乱。你今天做得不错，没慌神。”
“我当时腿都软了，”陈砚之苦笑，“就怕救不活。”
“行医就是这样，”爷爷叹了口气，“有时候是和阎王抢人，慢一步就没了。但更多时候，是治这些蚊虫叮咬的小毛病，看似琐碎，却最见功夫——小毛病治不好，就可能变成大麻烦。”
陈砚之望着窗外的月光，月光洒在刚才少年躺过的地方，青石板上的黑渍已经淡了些。他拿起笔，在医案上写道：仲夏蛇毒，如惊雷乍响，需以雷霆手段应对。七叶一枝花的苦，半边莲的腥，雄黄的烈，都是救命的刃。而隐翅虫的泡，木屑入眼的疼，是夏夜的细枝末节，却也需细心呵护。医道如弈，既要能应对当头炮，也要会化解马后炮，张弛之间，皆是性命。
灯下的药柜泛着温润的光，七叶一枝花和半边莲被晾在竹匾里，影子投在墙上，像一个个沉默的守卫，守护着这仲夏的宁静。陈砚之知道，不管是惊心动魄的蛇毒，还是微不足道的虫咬，都是医者必须接住的担子，因为每个生命，都值得拼尽全力去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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