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梅天的雨下得黏黏糊糊，葆仁堂的门槛都洇出一圈深褐色的水痕。林薇正用竹筛晒着刚收的马齿苋，忽听门口“哎哟”一声，抬头见个穿工装的小伙子扶着墙直咧嘴，裤腿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上满是红疹子，有些已经被挠破，渗着淡黄色的水。
“这是咋了？”林薇赶紧放下竹筛迎上去，鼻尖立刻闻到一股淡淡的腐味，“看这疮口流脓水，怕不是湿毒疮？”
小伙子疼得直吸气，额头上全是冷汗：“前天在工地踩了积水，回来就觉得腿痒，昨天起了疹子，今儿一早就变成这样了……涂了皮炎平也不管用，反而更肿了，走路都磨得慌。”
陈砚之刚从后院翻晒完陈皮，闻言走过来，蹲下身轻轻捏起小伙子的裤腿，眉头微蹙：“疹子连成片，基底发红，溃破处渗液清稀，还带着点腥味——这是湿热下注，加上外感水湿秽浊之气，郁在肌肤里发出来的。”
“那得咋治啊？”小伙子急得直搓手，“工头说再歇着就扣工钱，可这疼得根本站不住脚。”
林薇已经取来消毒棉片，蘸着苦参水轻轻擦拭疮面：“别慌，先给你清疮。你看这渗液清稀，说明湿重于热，得先利湿解毒，再佐点清热的药。”她一边擦一边问，“是不是觉得腿沉得慌？小便也黄？”
小伙子连连点头：“可不是嘛，像灌了铅似的，上厕所都觉得烫得慌。”
陈砚之已经打开药柜，手指在抽屉上点了点：“内服就用萆薢渗湿汤加减。萆薢15克，这是利湿的主力，能把关节里的湿浊往外带；薏苡仁30克，健脾利湿，还能生肌，正好对付这溃破的疮面；黄柏10克，清热燥湿，专走下焦，对付这种腿上的疮最管用。”
他一边称药一边跟小伙子搭话：“最近是不是总吃工地的盒饭？是不是顿顿有辣椒？”
“是啊，不吃辣没胃口……”小伙子有点不好意思，“昨儿还跟工友凑钱吃了火锅。”
林薇正好调完外敷的药膏，闻言拍了下他的腿（避开疮面）：“这不是火上浇油嘛！辛辣助热，你这湿毒疮本就有热象，再吃辣，不等于是给湿毒加燃料？”她把药膏抹在纱布上，“这是青黛、黄柏、煅石膏研末，加香油调的，能清热收湿，敷在疮面上，渗液很快就收了。”
陈砚之接着配药：“再加茯苓12克、泽泻10克，帮着利水，让湿邪从小便走；丹皮10克，凉血活血，免得疮面总不好；滑石15克（包煎），既能利湿，又能保护尿道，你不是说小便烫吗？它能缓和这个。”他顿了顿，又抓了把地肤子，“再加15克地肤子，既能内服也能外洗，等下给你包一份，煮水熏洗疮面，内外夹攻才好得快。”
“那得洗多少次啊？”小伙子看着自己溃烂的小腿，一脸犯怵。
“一天两次，”林薇已经把药包好，递给他一包内服，一包外洗，“熏的时候别烫着，等水温降到不烫皮肤了再泡，每次泡15分钟。泡完用干净毛巾轻轻蘸干，千万别搓，不然刚长的新肉又破了。”
陈砚之补充道：“内服的药得泡30分钟，大火烧开后转小火煎20分钟，药汁分早晚两次喝，记得空腹温服。对了，这几天别吃辛辣、鱼虾，工地的盒饭要是有辣椒，你就跟食堂说多打份青菜，小米粥总该有的吧？”
小伙子接过药包，还是有点不放心：“这药苦不苦啊？我从小怕喝中药。”
“苦是有点苦，”林薇笑着塞给他一颗甘草糖，“喝完药含一颗这个，就不苦了。对了，你这鞋也得换，别穿那闷脚的胶鞋了，找双透气的布鞋，不然湿邪总闷在里面，疮面咋好得起来？”
正说着，爷爷拄着拐杖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个小陶罐：“这是去年泡的马齿苋酒，你回去每天用棉签蘸着擦疮面周围，能解毒消肿。”他掀开罐口，一股清冽的药香混着酒香飘出来，“马齿苋是治疮的好东西，去年夏天采的鲜货泡的，比干药劲儿足。”
小伙子捧着药包和酒罐，刚要起身，陈砚之又叫住他：“等下，给你加味药。”他从药柜里又抓了5克木通，“这个能通利水道，帮着把湿毒从尿里排出去，不过这味药不能多放，免得伤肾，就加这一次，明天复诊再看情况减。”
“复诊还得来啊？”
“当然，”林薇帮他把药膏轻轻敷在疮面上，用医用胶带固定好，“明天得来换外敷药，我得看看渗液收了没。你这湿毒重，至少得调三四天才能消肿。”
小伙子一瘸一拐往外走时，陈砚之忽然想起什么，追出去递给他一把艾草：“晚上回去用这个煮水泡脚，水没过脚踝，泡到微微出汗就行，能把湿气从脚底引出去。”
看着小伙子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林薇拿起剩下的青黛膏闻了闻：“刚才该加点头皮硝的，收湿效果更快。”
“他疮面还在渗液，头皮硝太猛，容易结痂太早，反而把湿毒闷在里面，”陈砚之收拾着药秤，“明天渗液收了，再加不迟。对了，把那罐马齿苋酒再泡点进去，刚才给得有点多，别不够了。”
林薇笑着应着，转身去后院取鲜马齿苋，雨丝飘进药圃，打在紫苏叶上沙沙响，倒像是在给这满室的药香伴奏。陈砚之望着墙上的药柜，忽然想起什么，拿起笔在药方本上添了一行：“湿毒疮若见脓稠腥臭，加蒲公英、紫花地丁各15克——今日湿重于热，暂不用。”
这时爷爷慢悠悠开口：“那小伙子是干建筑的吧？下次来让他带双旧胶鞋，我给他用苍术、艾叶煮水熏过，能去去鞋里的湿秽气，比买新鞋管用。”
陈砚之与林薇相视一笑，这葆仁堂的日子，就像这黄梅天的雨，看似黏腻，却处处藏着妥帖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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