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药碾子正碾着杏仁,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陈砚之刚把《金元四大家医论》放回书架,林薇就举着个空药瓶跑过来:“砚之你看,这‘清胃散’的方子,是不是李东垣的?”
“是他的,”陈砚之扫了眼瓶身,“治胃火牙痛的,里面有黄连、升麻、生地那些。”话音刚落,门口的铜铃“叮铃”一响,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女人扶着位大爷走进来,大爷的脸膛红得像熟透的柿子,嘴唇干裂起皮,手里还攥着块冰毛巾。
“陈大夫,我爸这情况有点怪,”女人把大爷扶到诊凳上,语气急得发颤,“昨天开始说胡话,总喊热,把家里的空调开成16度,还抱着冰袋不放,量体温却只有37度多。”
林薇赶紧倒了杯温水,刚递过去就被大爷推开:“拿开!烫死了!要冰的!”他说话时,嘴角还沾着点白沫。
陈砚之上前搭脉,指尖下的脉搏跳得又急又快,像打鼓似的。他掀开大爷的眼皮,眼白布满血丝,再看舌苔,舌红得发紫,苔少而干,像块烧红的炭。“爷爷,”陈砚之回头喊,“您看这是不是‘燥火内盛’?”
爷爷从里屋出来,手里捏着片西洋参,凑近闻了闻大爷的口气,眉头皱得更紧:“口臭像烂苹果味,脉洪数,舌绛少津,是刘完素说的‘燥火相搏’,得用他的‘寒凉派’法子。”
“刘完素?”女人愣了愣,“就是那个主张‘六气皆从火化’的?我爸这没发烧,也算火证?”
“算,而且是虚火夹燥。”爷爷把西洋参递给林薇,“刘完素说‘诸涩枯涸,干劲皴揭,皆属于燥’,你爸这嘴唇干裂、舌苔少,就是燥;说胡话、怕热,是火。得用苦寒药清热,再加点滋阴的润燥。”
陈砚之提笔写方子:“黄连6g,黄芩10g,栀子10g,这是三黄泻心汤的底子,清胃火。再加生地15g,玄参15g,麦冬15g,这是增液汤,刘完素治燥火总爱这么配,清热不伤阴。”
大爷忽然烦躁地拍桌子:“我不喝苦药!要喝冰汽水!”
“爸!”女人赶紧按住他,“陈大夫的药能治你的病!”
林薇在旁边轻声说:“大爷,我们加了点冰糖,药不那么苦,您就当喝凉茶行不行?刘完素的方子看着猛,其实就像夏天的雷阵雨,下完就凉快了。”
正劝着,门口又进来个穿工装的男人,捂着肩膀直咧嘴:“大夫,我这肩周炎犯了,胳膊抬不起来,贴了膏药更疼,是不是不对症啊?”
陈砚之让他坐下,男人刚把胳膊抬到胸前就疼得“哎哟”一声。“您这肩膀摸着发烫不?”陈砚之问。男人点头:“热得很,像贴了块烙铁。”
爷爷走过去,捏了捏男人的肩膀:“这是湿热痹阻,得用朱丹溪的法子。”
“朱丹溪不是治痰湿厉害吗?”林薇翻着笔记,“湿热也能用?”
“朱丹溪说‘湿热相搏,其病多在四肢’。”爷爷解释,“他治湿热痹证,喜欢用苍术、黄柏这些燥湿清热的。给你开二妙散加味:苍术12g,黄柏10g,牛膝15g,这是四妙散的底子,能清利湿热。再加羌活10g,独活10g,威灵仙10g,这仨能祛风通络,专门治肩膀疼。”
男人皱着眉:“我这疼得厉害,能不能加点止疼的?”
“加延胡索10g,”陈砚之补充,“朱丹溪也常用这药,理气止痛,效果比一般的止痛药温和,不伤胃。”
这边刚写好方子,大爷又开始胡言乱语:“天上有火……烧过来了……”女人急得快哭了:“陈大夫,这药能快点见效不?”
“能,”爷爷肯定地说,“刘完素的方子起效快,但得浓煎,药汁熬得稠点,一次喝半碗,隔两小时再喝一次,就像消防队灭火,得集中火力。”他又对陈砚之说,“加石膏30g(先煎),知母12g,这是白虎汤的意思,刘完素治燥火,总爱用这俩药当先锋。”
陈砚之赶紧添上,女人接过方子,又问:“我爸昨天吃了两块月饼,是不是跟这有关?”
“太有关了,”林薇插嘴,“月饼又甜又油,最容易生内热,刘完素说‘饮食不节,寒温失宜,则脾胃乃伤’,您爸这燥火,多半是吃出来的。”
送走女人,男人拿着方子嘟囔:“朱丹溪的方子,能比西药止疼快不?”
“各有各的好,”陈砚之笑着说,“西药像快刀斩乱麻,中药像慢慢解绳结。您这是慢性病,得用朱丹溪的‘缓治’思路,慢慢把湿热排出去,不然容易反复。”
男人走后,爷爷忽然指着窗外:“你看那棵老槐树,叶子都烤焦了,跟你大爷的燥火一个理。”
陈砚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槐树叶子确实卷着边,黄中带褐。“刘完素说‘燥火为病,最易伤津’,就像这树,缺水又遭暴晒,不焦才怪。”他忽然想起什么,“上次那个便秘的阿姨,也是舌红少津,能用刘完素的法子不?”
“能,”爷爷点头,“她那是‘肠燥津亏’,刘完素常用麻子仁丸,麻子仁、杏仁、芍药、大黄、厚朴、枳实,既能清热,又能润燥,比单纯用泻药强。”
林薇在旁边记:“刘完素——燥火证,用苦寒+滋阴;朱丹溪——湿热痹证,用燥湿+通络。”她忽然笑了,“原来金元四大家的法子,就像不同的灭火器,有的灭电器火,有的灭油火,得对着选。”
“比喻得好。”爷爷拿起戥子,“李东垣的‘补土’就像给庄稼施肥,张子和的‘攻邪’像给地里除草,各有各的用场。”
正说着,那个穿工装的男人又跑回来,手里举着个药盒:“陈大夫,我家里有这个‘湿热痹胶囊’,成分跟你开的方子差不多,能代替不?”
陈砚之看了看说明书:“成分差不多,但药力弱点,你要是疼得厉害,还是喝汤药见效快。朱丹溪说‘汤者,荡也,去大病用之’,胶囊就像小火慢炖,汤药是大火快炒,对付急症得用猛火。”
男人这才拿着方子走了,阳光透过窗棂,在《金元四大家医论》的封面上投下光斑。林薇摸着书页上的字,忽然说:“我现在明白为啥爷爷总让我们读老书了,这些法子看着老,用在现在人身上照样管用。”
陈砚之点头,拿起刚才开的方子:“就像这个大爷的燥火,搁以前叫‘热病’,现在叫‘中枢神经紊乱’,名字变了,治法还是刘完素那套,清热润燥,万变不离其宗。”
爷爷把西洋参片放进瓷罐:“医学这东西,就像这葆仁堂的药香,越陈越醇。你们慢慢学,将来遇到更复杂的病,就知道这些老法子的好了。”
铜铃又响了,这次进来个背着画板的学生,脸上起了片红疹子,痒得直挠:“大夫,我这是不是画画用的颜料过敏了?又红又烫……”
陈砚之和林薇对视一眼,都笑了。爷爷捋着胡子:“这是血热生风,正好用朱丹溪的滋阴凉血法……”
药碾子还在转,杏仁的清香混着黄连的苦,在葆仁堂里慢慢散开。那些关于金元四大家的讨论,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一圈圈涟漪,把古老的智慧,融进了寻常的日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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