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的震动，如同投入池塘的石子，涟漪正缓缓扩散。皇帝的怒斥与态度转变，让之前暗中涌动、针对云岚宗的暗流为之一滞。曹德淳称病躲回了府邸，暗自惊疑不定，揣摩着圣心莫测的变化。玄机子则在钦天监内坐立不安，既忧心于那诡异的秽源波动，又惶恐于陛下突然的“清醒”可能打乱自己的算计。
然而，对于身处碎星原前线的督导司王太监而言，远离权力中心的旋涡，反而让他更加“专注”于自己的“使命”——为曹公公打探消息，寻找云岚宗的“把柄”。
这一日，王太监如同往常一样，在营地里“闲逛”，看似随意地与负责物资清点的一名老军需官搭话。这军需官姓赵，是个在虎魄军服役多年的老兵油子，修为不高，却因资历老、办事稳妥而被留在相对安全的物资处。王太监之前几次“不经意”的示好与闲聊，让赵军需放松了警惕。
两人聊着近日的天气、后方运来的新米口感，话题渐渐扯到了前线战事。王太监故作忧心忡忡：“赵老哥，你说这魔劫到底啥时候是个头啊？咱们在这阵法里倒是安稳，可我看外头那黑漆漆的天，还有时不时传来的魔物嚎叫，心里总是发毛。听说那些‘裂缝’还在往外冒邪气？”
赵军需喝了口王太监“孝敬”的劣酒，咂咂嘴，压低声音道：“王公公，不瞒你说，这事……邪乎得很。俺听那些从前面回来的斥候兄弟提过一嘴，说那些裂缝看着不大，里面透出来的气，却比普通魔气歹毒百倍！沾上一点，神魂都像被针扎似的疼！前几日陆仙师他们不是去探了一处小的吗？回来时一个个脸色煞白，听说耗干了灵力才封住巴掌大一点！”
王太监心中一动，脸上却露出惊惧：“这么厉害？那……那要是裂缝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咱这阵法……顶得住吗？”
赵军需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顶不顶得住，俺不知道。但俺前儿去指挥所送物资清单，无意中瞟到吴将军和璇仙子桌上摊着几张图……上面画了好多红圈，标着数字，还有箭头，指向……好像是指向咱们皇都的方向！旁边还有字，写着什么‘秽源浓度’、‘扩散模型’、‘预计侵蚀时间’……俺也不大懂，但看璇仙子和几位长老的脸色，凝重得很！”
王太监心脏砰砰直跳，强作镇定：“赵老哥，这话可不能乱说！许是你看错了呢？”
“嘿，俺老赵虽没啥本事，但这双招子还亮堂着！”赵军需似乎有些不满，“那图就摊在那儿，俺又不是故意偷看！那箭头，明明白白就是从西南指向东北！还有那‘预计侵蚀时间’后面标的年份……俺不敢说，说了怕吓着你！”
王太监又旁敲侧击了几句，塞给赵军需一小锭银子，便借口有事匆匆离开了。回到督导司暂居的营帐，他心中又惊又喜。惊的是，若赵军需所言非虚，魔劫威胁竟已如此迫近皇都！喜的是，这无疑是极有价值的“情报”，若能拿到“实证”，在曹公公那里就是大功一件！
他正盘算着如何进一步“核实”或“弄到”那些图纸，帐外忽然传来亲兵的声音：“王公公，有您的信件，从后方驿站加急送来的。”
王太监一愣，他在前线并无亲故，谁会给他加急送信？接过信件，信封普通，落款是“聚宝斋刘掌柜”。聚宝斋？他隐约记得是皇都一家不大的古玩店，自己似乎陪曹公公去过一两次。
拆开信，里面并无信纸，只有一小卷用油纸包裹的、边缘有些焦黑的皮卷，以及一张短笺，上面写着：“王公公台鉴：日前收得一批西南旧物，内有一残卷，似为前线修士遗落之战地观测草图，所载颇为骇人。小的不敢擅专，特呈公公过目。聚宝斋刘三顿首。”
王太监心头狂跳，连忙展开那卷焦黑皮卷。皮卷质地奇特，似皮非皮，上面以暗红色的颜料（似乎是某种特制朱砂混合了灵血）绘制着简易的地图与密密麻麻的符号、数字。地图轮廓正是林天皇朝西南边境至腹地，上面清晰地标注着碎星原、几处红点（显然是裂隙），以及从这些红点延伸出的、如同蛛网般的暗红色箭头，直指皇都方向！旁边注释着“秽源强度等级”、“地脉污染指数”、“空间不稳定阈值”等术语，以及几行触目惊心的推算结论：
“据当前观测，若核心裂隙持续扩张，次级裂隙数量按每月新增三处计，秽源平均渗出强度提升速率维持……预计最快十八个月，魔域侵蚀前锋将抵达‘落霞山脉’（距皇都八百里）；若其间发生大型裂隙贯通或秽源爆发事件，此进程可能缩短至……九至十二个月。”
“附：初步推算，皇都龙气屏障对高浓度秽源侵蚀之抗性，约为西南地脉平均抗性之六成七。需提前加固地脉节点，储备高阶净化资源。”
皮卷末尾，还有一个模糊的、似乎是匆忙盖下的印鉴痕迹，隐约能看出“云岚宗天变应对司观测专用”的字样。
“这……这是！”王太监双手颤抖，几乎拿不住皮卷。这上面的内容，比赵军需的描述更加具体、更加恐怖！尤其是关于皇都龙气屏障抗性的评估，以及那最短“九至十二个月”的侵蚀时间预测！
这绝对是机密中的机密！是云岚宗内部最严峻的评估报告！刘掌柜说是“前线修士遗落”，但王太监更愿意相信，这是某种“天意”或“机缘”，让他得到了这份能改变局势的“铁证”！
他立刻将皮卷小心收好，强压住激动的心情。必须立刻将这份密报送回皇都，呈给曹公公！不，或许……应该绕过曹公公，直接以督导司的名义，密奏陛下？但那样风险太大……还是先交给曹公公稳妥。
他当即找来心腹小太监，令其伪装成普通信使，携密报火速返京。同时，他决定继续留在前线，装作若无其事，以免打草惊蛇。他甚至开始盘算，是否要“提醒”一下李司晨，让他也“无意中”发现一些魔劫威胁迫近的“迹象”，为后续可能的变化铺路。
……
皇都，吴氏商行总号。
吴瑾刚刚处理完一批从东海运抵的稀有矿石订单，这批矿石中恰好有几种是吴璇清单上急需的“裂隙稳定锚”辅材。她揉了揉眉心，略微松了口气。虽然主材依旧稀缺，但辅材的解决也能让前线的研究推进一大步。
侍女端上一杯参茶，吴瑾抿了一口，目光落在笔架上的小塔挂件上。挂件依旧安静，但她总觉得，近日商行在处理各种复杂交涉与资源调配时，似乎顺利了许多。一些原本可能扯皮的环节，对方往往更容易接受合理条件；一些潜在的风险交易，也总能被她或手下提前嗅到不对而规避。
“麟儿的东西，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吴瑾摇头轻笑。这时，一名心腹掌柜匆匆进来，低声道：“东家，聚宝斋的刘掌柜传来消息，东西已经按照您之前的吩咐，‘无意中’送到那位王公公手里了。看王公公随从离开时的急切模样，应该是‘上钩’了。”
吴瑾放下茶盏，眼中闪过一丝冷光：“知道了。继续盯着聚宝斋和相关的几条线，有任何异常动静立刻回报。另外，我们之前放出去的、关于魔劫威胁评估的‘模糊消息’，在特定圈子的传播情况如何？”
“回东家，已经按您的意思，通过几个可靠的‘闲人’和说书渠道，以‘猜测’、‘听闻’的方式，散播了一些‘西南魔气可能随地脉缓慢北移’、‘皇都亦需未雨绸缪’的风声。目前主要在坊间底层和一些小商贾中流传，尚未引起上层太大注意，但种子已经埋下。”掌柜答道。
“很好。”吴瑾点头，“保持这个力度，不必刻意推动，让其自然发酵。等那位王公公的‘密报’到了该到的人手里，这些风声就会成为最好的‘佐证’。”
她走到窗边，望向皇宫方向。麟儿这一手“借力打力”玩得漂亮。利用对手的探子，送去半真半假却能惊破人胆的“密报”，再辅以民间悄然滋生的忧患意识……足以让那些坐在高位、习惯于内斗和猜忌的大人物们，不得不将目光从云岚宗身上移开，真正投向那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名为“魔劫”的利剑。
“只是，麟儿……”吴瑾微微蹙眉，“那皮卷上的推算，虽然是为了吓人，但其中的数据……恐怕也离真相不远吧？”她心中升起一丝隐忧，但很快被坚定取代。无论如何，吴家与云岚宗，已没有退路。唯有向前，抗魔，求生。
……
听雨轩。
吴麟正用一根细草茎，逗弄着石缝里一只试图搬运米粒的蚂蚁。看着蚂蚁被草茎拨弄得团团转却锲而不舍的样子，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忙吧，忙吧，多搬点，冬天才好过。”他嘀咕着，收回草茎，任由那只蚂蚁终于成功将米粒拖进洞穴。
他感应着皇都王太监的“惊喜”与匆忙送信，二姐吴瑾的冷静部署，以及那份正飞向曹德淳的、足以搅动一池浑水的“密报”，心情颇为愉悦。
“饵已吞下，线已收紧。”他拍拍手，站起身，“接下来，就看咱们的曹公公和陛下，是选择继续盯着锅里的那点肉沫，还是抬头看看天上快掉下来的刀子了。”
他走到院中那棵老槐树下，仰头看了看枝叶间漏下的细碎阳光。
“不过，光是吓唬还不够。得让他们看到‘希望’，看到‘出路’……嗯，等这份密报的效果发酵得差不多了，或许该让‘聚宝斋’再‘偶然’收到点别的东西？比如……某份记载着如何初步加固皇都地脉、提升龙气屏障抗性的‘上古残篇’？当然，里面得夹点私货，比如需要某些只有云岚宗才能大量提供或指导使用的特殊材料与符文……”
他脸上露出狐狸般的笑容。
“想要自救？可以。但得按我的规矩来，得让该出力的人出力，该团结的人团结。”
槐叶沙沙，仿佛在应和着主人那无人知晓的谋划。一张以恐惧为引、以利益为线的大网，正随着那份“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密报，悄然罩向皇都的权贵与那座巍峨的帝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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