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品烟客
赤焰谷的入口，是一道天然形成的狭窄裂缝。
两侧山崖高耸，岩壁呈赤红色，仿佛被烈火常年炙烤。裂缝宽不过两丈，仅容两匹马并行。站在入口处，便能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气流从谷内涌出，带着淡淡的硫磺气息。
雷豹在谷口停下，对身后一名帮众道：“去禀报帮主，就说我带回几个自称周福亲人的难民，请帮主定夺。”
那帮众应声而去，身形矫健地没入裂缝深处。
雷豹转向沈砺等人，指了指谷口一侧的几间石屋：“你们先在那儿等着。周福今日在谷内采药，已派人去叫了。等他来了，确认了你们的身份，再说下一步。”
石屋简陋，但还算干净。众人进屋坐下，阿椋紧张地捏着衣角，苏茗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镇定。
约莫一炷香时间后，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个身着粗布短褂、背着小药篓的老者急匆匆走进石屋。他约莫六十来岁，面色红润，双手粗大布满老茧，正是采药人周福。
周福一进屋，目光便落在沈砺等人身上，眼中先是疑惑，随即化为震惊与激动。
“你们……你们是……”他声音颤抖，快步走到沈砺面前，仔细打量他的脸。
沈砺按照计划，站起身，用沙哑的声音道：“爹……是我，山儿。”
这是最危险的一刻。他们赌的是周福思子心切，且多年未见，对儿子相貌的记忆已然模糊。但若周福儿子已死，或者周福记忆清晰，立刻便会露馅。
周福的双手颤抖着抚上沈砺的脸，老眼含泪：“山儿……真是山儿？你……你怎么变得这么瘦弱？脸色这么差？”
沈砺垂下眼帘，声音带着苦涩：“家乡遭了水灾，又一路逃难，染了重病……差点就死在路上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周福老泪纵横，一把抱住沈砺，“爹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苏茗适时上前，柔声道：“爹，我是苏氏，山哥的媳妇儿。这是您孙女椋儿。”
阿椋怯生生地喊了声：“爷爷……”
周福松开沈砺，看向苏茗和阿椋，连连点头：“好，好……山儿成家了，都有女儿了……这位是？”他看向桑青葛和石猛。
桑青葛拱手：“周老哥，我是桑青葛，这是石猛。我们和山儿是同乡，一起逃难出来的。”
周福擦了擦眼泪，感激道：“多谢二位一路上照顾我儿一家。快，快坐下说话。”
危机暂时渡过。沈砺心中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提了起来——周福如此轻易就相信了他们，要么是思子成疾、自我说服，要么……另有隐情。
果然，周福接下来的话让众人心中一紧。
“山儿，你们来得正是时候。”周福压低声音，神色有些紧张，“这几日谷里不太平。帮主正在闭关，二当家雷豹和三当家风追云为了赤阳草的事闹得很僵。据说……谷里来了外人，在打‘那东西’的主意。”
“那东西？”沈砺故作不解。
周福看了看门外，声音压得更低：“太阳炉的线索……据说就在赤焰谷深处的地火窟里。帮主一直严禁任何人靠近地火窟，但三天前，有人偷偷潜入，触动了禁制，引发地火喷发，死了好几个兄弟。二当家怀疑是三当家的人干的，三当家则反指二当家监守自盗……唉，现在帮里人心惶惶。”
苏茗与沈砺交换了一个眼神。太阳炉的线索竟然真的在赤焰谷！这消息若传出去，恐怕整个江南的势力都会蜂拥而至。
“爹，我们就是来投奔您的，不想惹麻烦。”苏茗柔声道，“您看，山哥病得厉害，需要静养。能不能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周福点头：“对对，山儿身体要紧。我在药农村有间小屋，你们先住下。我这些年攒了些药材，这就去给山儿配几副补身的方子。”
他正要起身，石屋外忽然传来喧哗声。
“周福！出来！”
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傲慢。
周福脸色一变，低声道：“是二当家身边的‘狗头军师’刘全。这人阴险得很，你们小心应对。”
众人走出石屋，只见一个瘦削的中年文士站在院中，身后跟着四名火云帮弟子。这文士面色苍白，三角眼，山羊胡，手中摇着一把铁骨折扇，正是刘全。
刘全目光如毒蛇般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沈砺身上：“这就是周福你失散多年的儿子？怎么看着病恹恹的，不像个采药人的种啊。”
周福连忙躬身：“刘军师，山儿一路逃难，染了风寒，所以气色不佳。但他确实是我儿，左手腕上有个月牙形的胎记，错不了。”
沈砺心中一凛——周福儿子有胎记的事，他们可不知道！但周福此刻说出来，显然是帮他们圆谎。
刘全眯起眼睛：“胎记？那可巧了。来人，验一验。”
一名帮众上前，抓住沈砺的左手，撸起袖子。沈砺没有反抗，心中快速思索对策——若胎记不存在，立刻就会暴露。
然而，当袖子撸起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沈砺左手腕上，赫然有一个淡红色的月牙形印记！那印记不大，颜色很浅，仿佛天生的胎记。
连沈砺自己都震惊了。他从未注意过手腕上有这样的印记，难道是……曦血觉醒后产生的变化？
刘全凑近看了看，哼了一声：“还真是月牙胎记。周福，你倒是记得清楚。”
周福也露出惊讶之色，但很快掩饰过去：“自己儿子的胎记，怎么会记错。”
“行了。”刘全收起折扇，“既然是你儿子，那就按帮规办。外来者入谷，需在‘监察房’登记造册，观察三日。三日内若无异常，方可正式入籍。这三位——”他指了指桑青葛和石猛，“不是亲属，需另行审查。”
桑青葛抱拳道：“军师，我们只是同乡，送周山一家到谷里就准备离开。”
“离开？”刘全冷笑，“赤焰谷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既然进来了，就按规矩办。带走！”
四名帮众上前，就要带走桑青葛和石猛。
“且慢。”一个温润的声音从谷内传来。
众人转头，只见一个身着青衫、手摇羽扇的中年文士缓步走来。此人约莫四十来岁，面容清癯，三缕长须，气质儒雅，与周围粗犷的火云帮众格格不入。
正是三当家，“炽风堂”堂主风追云。
风追云走到近前，对刘全微微一笑：“刘军师，何必如此紧张？这几位既然是周老的亲人，那就是自己人。至于这两位同乡，一路护送有功，该当以礼相待才是。”
刘全脸色微变，但还是躬身：“三当家，这是二当家定的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风追云打断他，目光落在沈砺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异彩，“这位小兄弟身患重病，急需静养。周老，你先带他们回住处安顿。刘军师，登记造册的事，稍后我派人去办即可。”
刘全咬了咬牙，终究不敢当面顶撞三当家，只得拱手：“是。”
风追云又看向桑青葛和石猛：“二位若不嫌弃，可暂住我炽风堂的客舍。待三日后，去留自便。”
桑青葛抱拳：“多谢三当家。”
风追云含笑点头，转身离去，青衫飘飘，颇有出尘之态。
刘全狠狠瞪了周福一眼，带着手下悻悻离开。
周福松了口气，擦擦额头的汗：“多亏三当家解围。快，跟我来。”
他领着众人穿过谷口裂缝，正式进入赤焰谷。
谷内景象，令人震撼。
这是一个巨大的火山盆地，方圆约十里。中央是一座低矮的火山，山顶有白烟袅袅升起。盆地内温度明显高于外界，岩壁上随处可见赤红色的裸露岩石，地面裂缝中不时有热气喷出。
盆地内分布着三个村落：东边的“熔岩村”是火云帮总坛所在，建筑多为石屋，气势恢宏；西边的“炽风村”是风追云的势力范围，建筑精巧，多为竹楼；北边的“药农村”则是采药人和家属的聚居地，房屋简陋，但烟火气最浓。
周福的小屋在药农村最南边，靠近山壁，屋后就是一片药田，种着各种喜热的药材。
“山儿，你们先在这儿住下。”周福推开屋门，里面陈设简单，但收拾得干净，“我去配药，顺便弄点吃的。你们一路辛苦，好好歇歇。”
周福匆匆离开后，众人聚集在屋内，关上门窗。
“沈大哥，你手腕上的胎记……”阿椋忍不住问。
沈砺抬起左手，仔细看着那个月牙印记，皱眉道：“我以前没有这个印记。可能是曦血觉醒后，身体发生了变化。”
苏茗上前查看，手指轻触印记，忽然“咦”了一声：“这印记……有微弱的曦力波动。难道曦族血脉觉醒后，会显化出某种特征？”
桑青葛沉声道：“先不管这个。刚才那个风追云，似乎对沈砺格外关注。我总觉得，他看沈砺的眼神不对劲。”
石猛点头：“我也觉得。他看沈小子的时候，眼睛里有光，就像……就像看到宝贝一样。”
沈砺沉吟道：“风追云是火云帮三当家，修炼的应该是火属性功法。曦力属阳，且本质高于寻常火属性内力，他可能感知到了什么。”
“无论如何，我们要尽快取得赤阳草。”苏茗看向窗外，“胡枭只剩四天时间了。周福是采药人，应该知道哪里有三十分年份的赤阳草。”
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
周福提着药箱和一篮子食物回来，神色却有些慌张。
他进屋后，立刻关紧门窗，压低声音道：“山儿，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众人心中一紧。
周福从怀中掏出一块破旧的布帕，展开，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画像。画像上是个青年，眉眼与沈砺有五六分相似，但更加粗犷，左手腕上画着一个清晰的月牙胎记。
“这才是我儿子周山。”周福眼中含泪，手指颤抖地抚过画像，“他十五年前外出采药，失足坠崖……我亲眼看着他的尸体被抬回来，亲手将他下葬。”
他抬起头，看向沈砺：“你手腕上的胎记，和我儿子的一模一样，甚至连位置、大小都分毫不差。但你不是他……你到底是谁？”
屋内陷入死寂。
沈砺深吸一口气，知道瞒不下去了。他站起身，对周福深深一揖：“周老伯，对不起，我们骗了您。我们确实不是您的亲人，但并非有意冒犯，实在是走投无路，需要进入赤焰谷救人。”
他简要说明了胡枭的伤势和需要赤阳草救命的情况，但隐去了曦族、太阳炉等关键信息，只说他们是江湖人，遭仇家追杀，同伴重伤。
周福听完，沉默良久，才叹道：“原来如此……赤阳草确实能解玄阴寒毒。但三十年份的赤阳草，整个赤焰谷也只有三株，一株在帮主手中，一株在二当家手里，还有一株……在地火窟深处。”
“地火窟？”苏茗心中一动。
“那是赤焰谷禁地，相传是上古曦族遗留的火山秘境。”周福神色凝重，“地火窟内温度极高，常人难以靠近。但里面生长着最极品的阳属性药材，那株三十年份的赤阳草，就在窟内最深的‘炎心池’旁。”
他看向沈砺：“你们想取赤阳草，只有两条路：一是求帮主或二当家赐药，但他们绝不会将如此珍贵的药材给外人；二是冒险进入地火窟，自己采药。但地火窟危险重重，这些年来，进去的人十个有九个没能出来。”
沈砺毫不犹豫：“我去地火窟。”
“不行！”苏茗和桑青葛同时反对。
“你的伤势未愈，进去等于送死！”苏茗急道。
沈砺摇头：“胡大叔是为救我们才受的伤，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而且……”他抬起左手，月牙印记在昏暗的光线中隐隐发光，“我有曦力护体，或许能抵挡地火高温。”
周福听到“曦力”二字，浑身一震：“你……你是曦族后人？”
沈砺点头：“是。”
周福忽然老泪纵横，跪倒在地：“苍天有眼……曦族终于有后了！”
众人大惊，连忙扶起他。
周福擦着眼泪，颤声道：“我周家祖上，曾是曦族采药仆从，世代侍奉曦族。三百年前曦族隐世，我祖上奉命留在赤焰谷，守护地火窟的秘密，等待曦族后人归来。这个秘密代代相传，到我已经是第十三代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赤红色的令牌，令牌上刻着火焰纹路，中央是一个古老的文字——正是曦文中的“炎”字。
“这是‘炎心令’，可开启地火窟的部分禁制，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抵御地火。”周福将令牌交给沈砺，“孩子，你既是曦族后人，这令牌合该归你。但地火窟深处……有守护兽‘炎蜥’，那是上古异种，凶猛无比。你要小心。”
沈砺郑重接过令牌：“多谢周老伯。”
周福又取出几张兽皮地图：“这是地火窟的地图，是我祖上历代探索绘制。虽然不全，但应该能帮你避开一些危险。”
他指了指地图上的一处标记：“炎心池就在这里。赤阳草就在池边。但要到达那里，必须经过‘熔岩河’、‘火石林’和‘炎蜥巢穴’。每一步都凶险万分。”
沈砺仔细记下地图路线，问道：“我什么时候可以进去？”
“今夜子时。”周福道，“每月十五子时，地火窟的火焰会暂时减弱，是最佳进入时机。但你要记住，必须在卯时前出来，否则火焰复燃，你就再也出不来了。”
苏茗握住沈砺的手，眼中满是不舍与担忧：“我跟你一起去。”
“不，你留下来照顾胡大叔和周老伯。”沈砺摇头，“我一个人行动更方便。而且……我需要你在外面接应。”
桑青葛道：“我陪你去。我虽然伤了，但还能打。”
石猛也道：“算我一个！”
沈砺看着他们，心中温暖，但还是拒绝了：“地火窟内高温，你们没有曦力护体，进去反而危险。相信我，我能行。”
他的眼神坚定，不容置疑。
众人知道劝不动，只能点头。
夜幕降临，赤焰谷笼罩在火山的微光中。
沈砺盘膝坐在屋内，运转曦力温养经脉，为夜里的行动做准备。月牙印记在手，炎心令在怀，地图在心中。
子时将至。
窗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声。
“走水了！炽风村走水了！”
“快救火！”
沈砺推开窗户，只见西边炽风村方向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几乎同时，东边熔岩村也传来警讯：
“有刺客！保护帮主！”
整个赤焰谷，瞬间乱成一团。
沈砺与苏茗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
这场火，来得太巧了。
（第四部 第二十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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