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腥的海风裹挟着细雨，吹打着东京湾废弃码头锈蚀的钢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孙阳竖起冲锋衣的领子，目光扫过眼前这艘看似普通的远洋货轮“海鹤丸”。它静静地停靠在最偏僻的泊位，船舷漆皮剥落，窗口大多黑暗，只有少数几扇透出昏黄的光，像一头假寐的、布满铁锈的巨兽。这里没有繁忙的装卸作业，只有几个身影在船舷边快速晃动，随即隐没在阴影里。空气里除了海水的味道，还隐约飘荡着一股消毒水和某种难以名状的、略带甜腻的陈旧气味，让孙阳的胃里一阵翻搅。
这不是他熟悉的领域。黄土、墓砖、青铜锈迹，那些是他能理解的对手。而眼前这一切，代表着另一种形态的贪婪，一种将古老禁忌与现代科技粗暴结合的、更加冰冷而肆无忌惮的欲望。他想起了振宇，那个沉默的汉子临终前望向他的眼神，里面有托付，也有对所谓“长生药”最终极的质疑。如今，这质疑正以某种扭曲的形式，在这艘破船的腹腔里被明码标价。
“记住，我们只是眼睛和耳朵。”韩亮低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他今天穿着一身不起眼的黑色工装，整个人几乎要融进码头浓重的夜色里。他手中摩挲着那几片已经失去光泽的青铜罗盘碎片，它们被一根皮绳串着，像某种古怪的护身符。“这里的交易，超出了寻常古玩的范畴。他们买卖的，是‘样本’，是‘数据’，甚至是……‘活体材料’。”
刘胖子擦了擦额头上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努力挤出一个习惯性的、却有些发僵的笑容：“嘿，胖爷我什么场面没见过？就是这地方……邪性得很，不像地宫里头那些明刀明枪的机关，这儿的人，笑里藏刀。”他拍了拍自己微凸的肚腩，似乎想从中汲取些勇气，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货轮那黑洞洞的入口，那里像巨兽等待猎物的喉咙。
林夏的声音通过微型骨传导耳机传来，带着一丝电流的杂音，背景是她快速敲击键盘的噼啪声：“货轮注册信息是假的，三个月前就该报废了。它的航行轨迹很诡异，在公海有几个长时间的滞留点，信号中断。我尝试切入他们的内部网络……防火墙很特别，有几种我没见过的加密协议，像是……生物特征识别和某种古老密码学的混合体。需要时间。” 她的声音里透着一股遇到挑战时的兴奋，但更多的是凝重。
“小心为上。保持通讯。”孙阳低声回应，最后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振宇妹妹发来的最新照片——女孩站在医院的窗边，对着阳光微笑，气色比之前好了太多。这笑容像一根针，轻轻刺了他一下。治愈她的现代医学，与这艘船上交易的、可能源于秦陵的诡异技术，仿佛处于时空的两个极端，却又被“长生”这个可怖的命题连接了起来。他深吸一口湿冷的空气，对韩亮和刘胖子点了点头：“我们进去。”
登船的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一个面色苍白、穿着不合身西装的男人在舷梯口“迎接”了他们，他检查了韩亮不知从何处弄来的、印着诡异符号的电子邀请函后，便沉默地侧身让开。他的眼神空洞，动作略显僵硬，身上散发着和空气中类似的甜腻消毒水味。孙阳注意到他西装袖口下露出的手腕皮肤，有一种不自然的蜡白色泽。
穿过一道厚重的防水帘，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外面码头的风雨声瞬间被隔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混合着低沉交谈声、电子设备嗡鸣声以及某种液体轻微晃动声的背景音。货轮巨大的货舱被改造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地下拍卖场。没有窗户，空气依靠通风系统循环，带着金属和化学试剂的味道。舱壁挂着厚重的黑色绒布，遮蔽了原本的钢铁结构。光线主要来自中央一个简易的展示台，以及周围一些私人隔间里幽暗的照明。
参与者并不多，大约二三十人，分散在舱内。有的西装革履，像是跨国公司的代表，身后跟着目光锐利的保镖；有的则穿着古怪，如同隐居的学者或神秘教派的成员；更有几人，如同引他们进来的那个男人一样，面色异常，眼神缺乏生气，安静地坐在角落。没有人高声喧哗，所有的交流都压低了声音，形成一种鬼祟的低语网络。孙阳感到无数道目光在他们三人身上短暂停留，带着审视、评估，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
展示台上，一个穿着燕尾服、嗓音滑腻如蛇的主持人，正用多种语言交替介绍着当前的“拍品”。那不是一个古董，也不是艺术品，而是一支密封在透明恒温箱里的玻璃试管，里面装着少许浑浊的、泛着诡异淡金色光泽的液体。
“……源自中亚某处绝密遗迹，经过初步细胞活性测试，显示出惊人的分裂潜能……虽然稳定性有待提高，但无疑是通往理解生命本质的里程碑……”主持人用充满诱惑的语调说着，避重就轻地绕开了这东西可能带来的恐怖副作用。
孙阳感到一阵恶寒。他想起了李教授实验室里那些发生异变的细胞样本，想起了始皇陵壁画上那些沦为实验品的童男童女，想起了徐福竹简上冰冷残酷的文字。长生……数千年来，无数帝王将相梦寐以求的幻梦，如今在这里，被剥去了神话外衣，变成了一串串待价而沽的数据和一瓶瓶危险的液体。
“狗屁的生命本质！”刘胖子低声啐了一口，脸上惯有的滑稽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真实的厌恶，“这他娘的就是在玩火！秦始皇都没玩转的东西，这帮人……”他没说下去，因为韩亮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胳膊。
韩亮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整个货舱，最终停留在几个站在最阴暗角落的身影上。那些人披着宽大的斗篷，看不清面容，但韩亮手中的罗盘碎片却极其轻微地振动了一下，发出几乎不可闻的低鸣。“看那边，”韩亮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寒意，“那种能量残留……和东海基地，还有陵墓里的‘伪灵气’很像。黑鳞社的人，或者说，他们的技术，已经渗透到这里了。”
孙阳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脏微微一沉。黑鳞社就像一条隐藏在文明阴影下的毒蛇，即便总部被毁，它的触角依然缠绕在这些最黑暗的交易里。或许，他们贩卖的不仅仅是技术，还有诅咒。
就在这时，主持人宣布了下一件拍品。不是一个实物，而是一个数据存储单元，全息投影打出它的介绍：“编号 x-0174，‘守陵者’氏族部分基因图谱及初步地脉感应数据分析。附：骊山区域地脉能量近期波动记录。”
孙阳的呼吸骤然停滞！守陵者……白璃！他们的基因数据竟然被拿来拍卖？！一股怒火混合着寒意直冲头顶。他仿佛看到了白璃那双清澈却背负着沉重命运的眼睛，看到了她操控地脉时决绝的身影。这些混蛋，他们不仅觊觎死去的帝王，连活着的守护者也不放过，要将他们最后的价值都榨干！
交易在无声地进行着，报价通过电子设备提交，数字在展示台侧面的屏幕上冷漠地跳动。每一个数字的增长，都代表着一种危险的知识或力量滑向未知的黑暗。孙阳感到一种无力感，他们三人在这里，如同滴入墨汁的清水，力量微不足道。摧毁一个黑市据点容易，但滋生这黑市的贪婪，却盘根错节，遍布全球。
“不行，我们不能让这东西落到任何人手里。”孙阳低声对韩亮说，声音里带着决绝。
韩亮眼神凝重，轻轻摇头：“现在动手，我们就是靶子。记住林夏说的，我们需要找到源头，而不只是掐断一根枝条。”他捏紧了手中的罗盘碎片，“但这个东西……或许能给我们指条路。”
他示意孙阳和刘胖子看向那个存储单元最终的得主——一个被两名保镖簇拥着、走向后方私人交易区的矮胖男人。那男人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密封箱时，手腕上露出一块造型奇特的手表，表盘上有一个清晰的标记：一条缠绕着双蛇的权杖，蛇眼镶嵌着微小的红宝石。
“双蛇权杖……”韩亮眯起了眼睛，“一个比黑鳞社历史更悠久、隐藏更深的秘密结社传说。他们追求的不是简单的长生，而是……进化，或者说，成为一种新的‘神’。”
新的“神”？孙阳咀嚼着这个词，感到一阵荒谬和战栗。从追求长生不老的帝王，到试图成为神灵的秘密结社，人类的野心似乎永无止境。而他们这些偶然窥见真相一角的人，又该如何自处？
就在他们暗中观察，计划下一步行动时，整个货舱的灯光突然猛地闪烁了几下，然后彻底熄灭！绝对的黑暗降临，只有少数电子设备发出幽微的光芒。人群瞬间响起一阵压抑的惊呼和骚动。
“怎么回事？”
“备用发电机呢？”
“保护样品！”
黑暗中，孙阳听到身边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以及一声闷哼。是刘胖子的方向！
“胖子！”孙阳低喝一声，下意识地伸手摸去。
黑暗中，一只冰冷而略显潮湿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力量大得惊人。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某种古怪电子音效的声音，用生硬的中文在他耳边响起：
“孙先生……‘钥匙’……不属于这里……小心……‘医生’……”
话音未落，那只手猛地松开。灯光在此时骤然恢复，虽然依旧昏暗，但已能视物。孙阳惊魂未定，只见刘胖子捂着胳膊龇牙咧嘴地站在旁边，他外套的袖子被划开了一道口子，幸好只是划破了衣服。韩亮则已经挡在他们身前，手中多了一把短小的青铜匕首，眼神凌厉地扫视着周围。
舱内一片混乱，人们惊疑不定，保镖们紧张地围着自己的雇主。那个刚刚拍下“守陵者”基因数据的矮胖男人和他的保镖已经不见了踪影。而抓住孙阳手腕的那个人，更是如同鬼魅般消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只有孙阳的手腕上，残留着那种冰冷的触感，以及一句令人不寒而栗的警告。
“钥匙”？是指祖父的笔记，还是韩亮的罗盘，亦或是……他自己所知晓的秘密？“医生”？这又是什么人？这场表面上的黑市交易，水下到底隐藏着多深的暗流？
孙阳抬起头，与韩亮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他们原本以为自己是潜入暗处的观察者，却不知何时，早已成了他人棋盘上的棋子，或者说……目标。
而货轮深处，那引擎低沉的轰鸣声，似乎正逐渐加速，朝着更加黑暗的公海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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