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了。” 军医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地下会议室里，却像一块石头投入了平静的湖面，激起阵阵涟漪。
孙阳猛地站起身，椅子刮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韩亮和林夏也同时抬头，眼中闪过惊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振宇的苏醒，是这黑暗日子里难得的好消息，但经历了“心镜”试炼和灵魂冲击，谁也不知道醒来的人，会变成什么样。
他们快步走向临时医疗室。振宇被安置在最深处、经过加固和隔音处理的一间狭小房间里，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药味。他躺在简陋的行军床上，身上缠着绷带，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总是沉默而锐利的眼睛，此刻睁开了，正望着斑驳的天花板，眼神空洞，没有焦距。
“振宇！”孙阳走到床边，尽量让声音保持平静。
振宇的眼珠缓缓转动，视线落在孙阳脸上，停顿了几秒，仿佛在艰难地辨认。然后，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孙……阳？”
“是我，我们都在这。”孙阳握住他冰冷的手，心里一沉。振宇的眼神，少了几分昔日的锐利和沉静，多了几分迷茫和……痛苦。
“我妹妹……手术……”振宇的眉头猛地蹙紧，声音里带着急切和一丝恐慌，“她……怎么样了？药……找到……药了吗？”
“药”这个字，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进孙阳的心脏。长生药！振宇的记忆似乎出现了严重的错乱，停留在了他为妹妹寻找“长生药”治病，或者说，延缓绝症的阶段。他显然不记得骊山最后的决战，不记得妹妹早已得到了“哨兵”组织的秘密治疗，病情稳定，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身受重伤、灵魂受创的。
“放心，你妹妹没事，她很好，治疗很顺利。”孙阳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语气尽量放得平缓，“你受伤了，需要好好休息，别的事情先别想。”
“受伤？”振宇的眼神更加茫然，他努力想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闷哼一声，额头上渗出冷汗，“我……不记得了……头很疼……像要裂开……”
“是精神冲击的后遗症。”跟进来的军医低声解释道，“大脑保护性屏蔽了部分过于痛苦的记忆，但他的潜意识还在挣扎，导致认知出现混乱和回溯。需要时间，也需要心理干预。现在不能刺激他。”
孙阳点点头，示意军医先出去。他、韩亮、林夏围在床边，看着这个曾经沉默可靠、如今却像个迷路孩子一样的战友，心中五味杂陈。
“长生药……很危险……”振宇眼神涣散，喃喃自语，像是梦呓，“我看到了……很多人……吃了药……都变了……不是人……是怪物……” 他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眼中闪过恐惧。
“那不是药，是毒。”孙阳沉声道，直视着他的眼睛，“你救了你妹妹，用的是正确的方法。你已经尽力了，振宇，休息吧。”
也许是孙阳坚定的目光起了作用，也许是疲劳再次袭来，振宇眼中的惊恐慢慢褪去，被沉重的疲惫取代。他缓缓闭上眼睛，呼吸变得平稳，再次陷入昏睡。
三人退出房间，轻轻关上门，脸色都很凝重。
“记忆缺失，认知错乱，执念重现……”韩亮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声音低沉，“‘心镜’的反噬，比想象的更严重。他必须自己战胜那段执念，否则……”
“他会好起来的。”孙阳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他是我见过最坚强的人。给他时间。林夏，李教授，关于近地轨道信号和‘守望者计划’，有什么新进展吗？”
话题转回正轨，压抑的气氛稍微缓解。
“有重大发现。”林夏立刻回答，眼中闪烁着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光芒，“那道信号，我初步解析出来了！它根本不是常规的无线电波或者激光通讯，而是一种……极其微弱、但编码方式极其复杂的、类似于‘星核’能量波动的精神共鸣信号！”
“精神共鸣信号？”孙阳和韩亮都是一愣。
“对！就像是……某种生物或者能量体，在无意识地、周期性地散发出一种带有特定信息的‘意念场’，可以被同频的能量接收器捕捉到。这种信号穿透力极强，几乎不受常规屏蔽影响，但极难被常规仪器发现和解析。我能捕捉到，完全是运气，加上‘星核’的能量特征数据库做比对。”林夏快速解释道，手指在空中虚点，仿佛在调出数据流。
“信号内容呢？”孙阳追问。
“内容很破碎，而且被一种我无法理解的、类似加密的‘情绪滤镜’包裹着。”林夏皱起眉头，“我尝试了所有已知的密码学方法，甚至用‘星核’的部分能量特征作为密钥，都只能解析出一些模糊的、碎片化的……意象。比如……‘孤独’、‘等待’、‘寻找同类’、‘守护’、‘坐标……错误’、‘能量……不足’、‘休眠’……等等。”
“‘守护’、‘寻找同类’、‘坐标错误’？”韩亮若有所思，“这听起来……不像是有敌意的东西。”
“而且，信号源的具体位置，就在你从‘星核’中感知到的、那个近地轨道的‘火种’点附近，误差不超过一百公里！”林夏补充道，神情激动，“结合李教授发现的‘守望者计划’档案，我有理由相信，那道信号，很可能来自‘守望者计划’当年发射的、目标为‘守望者节点’的探测器！但它似乎因为某种原因，没有抵达预定坐标，或者抵达后发生了变故，最终滞留在近地轨道，并且……以某种方式，与‘星核’或者与地球上的‘火种’碎片产生了共鸣！”
“一个……迷路的、在寻找同类的、能量不足的……上古探测器？”孙阳觉得这个推测太过惊人，但结合所有线索，又似乎是最合理的解释。如果“守望者计划”的苏联人真的在冷战时期，就通过某种渠道（也许是挖掘到上古遗迹，也许是捕获了坠落物）得知了“守望者节点”的存在，并试图与之联系，那么发射一个特殊探测器完全合理。而探测器在漫长旅途中或抵达后发生故障，滞留在轨道，并受到地球附近“火种”碎片能量场的影响，发出断断续续的求救或状态信号，也说得通。
“李教授，那份档案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孙阳看向一直沉默思考的李教授。
李教授从随身携带的、布满岁月痕迹的皮质公文包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份泛黄的、打着“绝密”字样俄文档案的影印件，递了过来。
“这是我从一个已故的、曾参与过美苏太空竞赛的苏联老科学家遗物中，费尽周折才得到的复印件。原件应该早已销毁。”李教授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历史的沉重感，“档案显示，1975年，苏联在拜科努尔航天发射场，秘密发射了一枚代号‘星辰-7’的深空探测器。公开记录中，它是一颗失败的、偏离轨道的火星探测器。但实际上……”
他翻到档案中间一页，上面用红笔标注了一段文字，旁边是手绘的、极其简陋的星图和一个坐标。“……其真实目标，是位于猎户座旋臂m42星云边缘的一个、被内部称为‘喀戎’（chiron，希腊神话中半人半马的贤者）的未知信号源。这个信号源，是苏联在监听美国‘旅行者’计划深空通信时，意外捕获的一段极其微弱、但编码方式完全不同于人类已知任何通讯模式的、周期性重复的‘问候’信号。他们相信，那是一个地外文明的前哨站或者信标。”
“档案中提到，苏联方面动用了当时最顶尖的密码学家、天文学家，甚至包括一些……研究超自然现象的‘特殊顾问’，对信号进行了长达数年的分析。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信号中反复提及‘守望’、‘引导’、‘避难所’、‘文明火种’等词汇，并且包含了一组复杂的、似乎是空间坐标的数据。这组数据，经过我对照最新的星图和‘星核’提供的模糊坐标，有超过70%的相似度，指向的就是‘星核’提到的那个‘守望者节点’！”
“但‘星辰-7’号在发射后不久，就与地面失去了联系。官方记载是探测器故障，坠入太阳。但档案最后有一行用铅笔写下的、字迹潦草的备注，疑似某个参与项目的核心人员在事后偷偷添加的，内容是：‘信号于1986年再次出现，强度微弱，位置……近地轨道。它回来了，但没有回家。它在呼救。’”
“1986年……”林夏快速心算，“正好是切尔诺贝利核事故那年，也是很多异常天文现象频发的一年。时间对得上！”
“所以，那个探测器，很可能真的找到了‘守望者节点’，或者至少接近了，但发生了某种意外，被迫返回，或者被‘遣返’到了地球附近，然后因为能量耗尽或者损伤，陷入了休眠，直到最近，可能因为‘星核’的活跃或者其他原因，才重新开始发送微弱的信号。”孙阳总结道，感到一阵寒意和激动交织。寒意在于，早在上世纪，人类就已经无意中接触到了宇宙的恐怖真相，并且付出了代价；激动在于，这个探测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宝藏！它可能携带了关于“守望者节点”、关于上古“守护者文明”、甚至关于“噬界”的宝贵信息！而且，它现在就在地球轨道上，触手可及！
“必须拿到它！”韩亮斩钉截铁，“无论里面有什么，都可能改变我们对‘噬界’、对‘星核’、对一切的认知！而且，如果它真的在‘呼救’，我们也许能唤醒它，甚至修复它，获得一个潜在的盟友，或者至少是一台强大的侦察设备！”
“难度太大了。”林夏摇头，泼了盆冷水，“首先，定位。虽然信号特征我们掌握了，但近地轨道上太空垃圾无数，还有各国严密的监控网，我们怎么在不动声色的情况下，精准定位并接近一个可能只有汽车大小的、几十年前的老旧探测器？其次，回收。我们没有航天飞机，没有空间站，怎么把它弄下来？就算弄下来，怎么瞒过全世界的眼睛？最后，激活和破解。以苏联当年的技术，加上可能的超自然改造，其加密和防护等级可能高得离谱，我们现有的技术能否破解都是问题。”
会议室再次陷入沉默。目标就在眼前，却遥不可及。
“也许……我们不需要把它‘弄下来’。”孙阳缓缓开口，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林夏，你刚才说，那信号是一种‘精神共鸣信号’，可以被同频的能量接收器捕捉。如果我们能制造一个类似的、但功率更强的‘信号发生器’，向它发送特定的、友好的‘共鸣’信号，甚至用‘星核’的能量作为引导，有没有可能，远程与它建立某种……联系？甚至，引导它进行有限的机动，或者……打开它的数据接口？”
“理论上有这个可能。”林夏眼睛一亮，但随即又皱眉，“但我们需要它的详细结构图和通讯协议，这几乎不可能。而且，‘星核’的能量太微弱，也不稳定，用它作为信号源风险极高。”
“结构图和协议，可能就在那份‘守望者计划’的绝密档案里，或者……在探测器本身发出的信号中，就包含了自识别和握手协议！”李教授忽然道，“苏联人当年能解析出‘问候’信号，说明他们至少破译了部分基础协议。那份档案不完整，但我们有‘星核’，有更先进的计算机，有林夏！我们可以尝试逆向工程！而且，如果我们假设这个探测器真的是‘守护者文明’的造物，或者是按照其标准制造的，那么‘星核’作为同源物，很可能就是最好的‘钥匙’！”
这个大胆的假设，让所有人的心跳都加速了。如果成功，他们就能不费一兵一卒，获得一个来自上古文明、可能蕴藏着宝贵知识和技术的“天外助手”！这比派人上天，风险小得多，收益却可能巨大无比。
“还有一个问题。”韩亮冷静地提醒，“如果这个探测器真的带有‘守护者文明’的印记，那么，它被发射的目的，是‘守望’和‘引导’。它选择在此时‘苏醒’并发送信号，是否意味着，它‘感知’到了什么？比如……‘噬界’的临近？或者地球‘火种’的异常活跃？它在试图警告？还是试图联系‘同类’？”
这个推测让气氛再次凝重。探测器不是无缘无故醒来的。它的“苏醒”，很可能是一个信号，一个预示着更大风暴即将来临的信号。
“无论如何，我们必须尝试与它建立联系。”孙阳下定决心，“这是我们目前唯一能主动接触、并可能获得上古文明帮助的途径。林夏，集中所有资源，全力解析探测器信号，尝试逆向通讯协议。李教授，请您动用一切关系，查找‘守望者计划’更详细的资料，特别是关于探测器设计、通讯频率和加密方式的部分。韩亮，你和我，准备一下。我们需要去一趟……通古斯。”
“通古斯？”韩亮和李教授都是一愣。
“对，通古斯。”孙阳指向世界地图上那个红点，“七个‘火种’信号点之一，1908年大爆炸遗址，持续低水平辐射异常。那里很可能有一枚较大的、能量活跃的‘星核’碎片。我们需要近距离接触，获取更纯净、更强大的‘星核’能量样本，来加强我们与轨道探测器的‘共鸣’信号。同时，也验证一下，这些散落的‘火种’，到底处于什么状态，是否安全。”
“太危险了。”李教授反对，“通古斯爆炸原因至今成谜，辐射异常，环境恶劣，还有各种离奇传说。而且，如果那里真有一枚活跃的‘火种’碎片，谁也不知道靠近会引发什么后果。当年那场爆炸，说不定就是碎片能量失控导致的。”
“我知道危险。”孙阳沉声道，“但这是我们提升实力、获取情报最快的途径。‘守夜人’不能永远躲在暗处等待。我们必须主动出击，在‘噬界’或者别的什么到来之前，掌握尽可能多的筹码。通古斯，是离我们最近、也可能最容易接触的一个点。我们必须去。”
他看着地图上那些如同伤疤般的红点，缓缓道：“这些散落的‘火种’，是宝藏，也是炸弹。是‘守护者文明’留给我们的遗产，也可能是‘噬界’埋下的陷阱。我们必须弄清楚它们的真相。这，就是‘守夜人’存在的意义——在灾难降临前，点燃篝火，甄别陷阱，守护文明。”
“文明的过滤器……”林夏喃喃道，眼神复杂，“过滤掉贪婪和短视，留下清醒和勇气。我们，就是那个过滤器。”
“说得好。”孙阳点头，目光坚定，“那么，开始准备吧。通古斯之后，如果可能，我们还要去马里亚纳，去南极，去所有可能存在‘火种’的地方。在‘安全窗口’关闭之前，我们要尽可能多地，点亮这片黑暗中的……星光。”
计划已定，前路艰险。但有了目标，有了同伴，再黑暗的路，也有了方向。
“守夜人”的篝火，即将在遥远的西伯利亚荒原上，第一次真正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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