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嘈杂声像潮水般向后退去，林晓晓几乎是凭借本能，机械地、却又目标明确地移动着脚步，穿过走廊，推开营销部厚重的玻璃门。冷气扑面而来，吹在她微微发烫的脸颊上，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随即又被胸腔里那团越缩越紧的冰冷慌乱取代。
她径直走向自己的工位，帆布包随手扔在椅子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没有坐下，而是僵立在桌前，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漆黑的电脑屏幕上，脑子里却像有一台失控的投影仪，反复播放着刚才会议室的画面——苏晴那张带着得体微笑、眼神却深不可测的脸，以及她口中清晰吐出的“拂晓”二字。
工位对面，刚开完另一个会回来的李哥正端着保温杯喝水，看到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随口问道：“晓晓，会开完了？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又挨批了？”
林晓晓猛地回过神，像被针刺了一下。她迅速扯动嘴角，想挤出那个练习过无数次的、表示“没事”的轻松笑容，但面部肌肉却僵硬得不听使唤，最终只形成了一个略显扭曲的弧度。
“没……没事。”她的声音有些发干，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语调听起来正常一些，“就是……刚才会上讨论那个全息过渡的方案，张工提的几个技术参数有点复杂，我得赶紧消化一下，不然下午跟他碰细节要抓瞎。”
她一边说，一边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手忙脚乱地拉开了帆布包的拉链，从里面胡乱翻找出会议笔记本和那张画满标记的平面图，摊在桌面上。动作幅度有点大，笔筒被手肘碰得晃了晃。
借口。一个还算合理的、关于技术难题的借口。用来解释她此刻的失态和苍白，也用来……尽快结束这段对话，把自己藏起来。
李哥不疑有他，技术问题确实是项目组的日常难题，他理解地点点头：“张工是严谨，跟他讨论多准备点没坏处。那你先忙，我去趟茶水间。”
看着李哥端着杯子转身离开，林晓晓紧绷的肩线才几不可察地松懈了一毫米。她拉开椅子，却没有立刻坐下处理那些所谓的“技术参数”。
她需要离开这里。
不是离开公司，而是离开这个开放式工位，离开同事们可能投来的、或关心或好奇的目光。她需要找一个绝对安静、绝对无人打扰的角落，一个人待着，把脑子里那团乱麻理清楚，把心头那股冰冷的恐慌压下去。
去哪里？
茶水间不行，随时可能有人进出。
楼梯间？太开阔，回声大，而且偶尔也会有抽烟的同事。
卫生间？隔间或许可以，但那种封闭空间反而会加剧她的焦虑。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向营销部角落那扇不起眼的小门——那是通往楼顶备用露台的消防通道门，平时几乎没人使用，钥匙由部门行政保管，但因为她之前负责过一个需要拍摄自然光素材的小项目，特意申请过临时使用权，后来也忘了还。
就是那里。
林晓晓几乎没有犹豫，她迅速合上刚刚摊开的笔记本，只抓起手机和那串一直挂在钥匙扣上、几乎被她遗忘的备用钥匙，塞进裤子口袋。然后，她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是要去某个安静的角落打电话或者思考问题，迈步朝着那扇小门走去。
她的步伐不算快，甚至刻意放慢了些，避免引起注意。但每一步都带着一种急于逃离的迫切感。路过王姐工位时，王姐抬起头，似乎想跟她说什么，林晓晓抢先一步，晃了晃手机，压低声音说：“王姐，我出去接个重要电话，有点吵。”
王姐理解地点点头，又低头忙自己的去了。
林晓晓的手指触到那扇金属门的冰凉把手，轻轻一拧，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她侧身闪了进去，反手将门轻轻带上。
“咔哒。”
一声轻响，将门外的忙碌、嘈杂、以及那些无形却压力巨大的目光，彻底隔绝。
门后是一段狭窄、光线昏暗的消防楼梯，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灰尘味和旧油漆的气息。她沿着冰冷的金属楼梯向上走，脚步声在空荡的楼梯间里产生轻微的回响，更衬出此处的寂静。
一直走到通往楼顶露台的最后一道门前。她掏出那枚小小的钥匙，插进锁孔，转动。
“咔嚓。”
门开了。
午后炽烈的阳光和微热的风瞬间涌了进来，与楼梯间的昏暗阴冷形成鲜明对比。露台很空旷，只有一些废弃的空调外机和零散的建材堆在角落，地面是粗糙的水泥，栏杆外是城市连绵的屋顶和更远处模糊的天际线。
这里没有任何遮挡，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晒得地面发烫。但林晓晓却觉得，这赤裸裸的阳光和空旷，反而比下面那个充满人际算计的办公室，让她感觉更安全，更能呼吸。
她走到背阴的一处角落，靠着冰凉粗糙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水泥地的热度透过薄薄的裤子布料传来，她却感觉不到暖意，只觉得从内到外都在发冷。
手机紧紧攥在手心，屏幕被她无意识地按亮又熄灭。她脑子里一片混乱，苏晴的话，陆寒州平静的反应，自己那可能“略显生硬”的回答……无数个念头和担忧交织冲撞。
她该怎么办？
苏晴的试探已经摆在了明面上。这次她能勉强应付过去，下次呢？如果苏晴掌握了更确凿的证据，直接在公开场合发难呢？陆寒州会是什么态度？他能护得住她吗？还是说，他会像处理周扬的事情一样，用冰冷理智的公司逻辑，将她这个“麻烦”也处理掉？
“拂晓”这个身份，是她从大学开始一点点建立起来的精神花园，是她在枯燥职场之外的心灵栖息地，是她证明自己不仅仅是“林晓晓”这个社会标签的骄傲。她从未想过用它来谋取什么不正当利益，甚至刻意避免让它与自己的工作产生任何可能的利益关联。为什么，现在却成了悬在头顶的利剑？
委屈、愤怒、恐惧、无助……各种情绪如同打翻的调色盘，在她心中混成一团沉郁的暗色。阳光刺眼，她却把头深深埋进了膝盖里，肩膀几不可察地轻轻颤抖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在手心里震动了一下，发出一声短促的提示音。
林晓晓猛地抬起头，像是受惊的兔子。屏幕上显示是一条工作群里的@全体成员通知，关于下午某个临时培训的调整。
只是工作通知。
她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却并未放松。盯着屏幕上那条无关紧要的消息，一个更清晰的认知，如同冰冷的刀锋，划开了她混乱的思绪：
逃避没有用。
躲在这里自怨自艾更没有用。
苏晴不会因为她的害怕而停止。
问题也不会因为她的无视而消失。
她必须做点什么。至少，要弄清楚苏晴到底知道了多少，手里有什么牌。不能再像今天这样，被动地接招，然后仓皇“溜走”。
她需要信息，需要策略，需要……或许，是需要一点点外部的帮助。
林晓晓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午后的阳光依旧强烈，照在她脸上，让她微微眯起了眼睛。脸上的泪痕早已被风吹干，只留下一点紧绷的痕迹。
她最后看了一眼空旷的露台和栏杆外的城市，然后转身，重新推开那扇沉重的金属门，走回昏暗的楼梯间。
脚步，比上来时，沉重了许多，却也似乎……坚定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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