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次通往太原的官道上,烟尘渐起。洪承畴的大军,如同一股沉默而沉重的铁流,正沿着古老的驿道稳步推进。与寻常明军的散漫不同,这支由京营选锋和宣大边军组成的队伍,队列严整,甲胄鲜明,尤其是队伍中那数百辆以偏厢车、轻车组成的车营,以及随行的数十门大小火炮,无不彰显着这是一支真正意义上的精锐。
洪承畴本人并未乘坐高车大马招摇过市,而是骑着一匹不起眼的青骢马,行进在中军位置。他年约五旬,面容清癯,三缕长髯梳理得一丝不苟,一双细长的眼睛半开半阖,仿佛总是在沉思。多年的督师生涯,尤其是在陕西与流寇周旋的经历,让他养成了极为谨慎,甚至可称保守的用兵风格——不求奇险大胜,但求步步为营,以势压人。
“督师,前方榆次镇已空,贼军(指青鸾军)似乎已提前撤走,只在镇外留下些废弃营垒。”前锋将领回报。
洪承畴微微颔首,并不意外:“沈正阳非等闲流寇,既能连克数府,围困太原,岂会不留心背后?传令,各军加强警戒,探马再放远二十里,尤其注意两侧丘陵林地。”
他的谨慎很快得到了回报。次日午时,大军行至一处名为“石岭”的隘口时,前方突然响起爆豆般的火铳声和惨叫!
“遇伏!”中军一阵骚动。
然而洪承畴面色不变,似乎早有预料。他勒住马,静静倾听。前方的交火声激烈但短暂,很快,便有将领来报:“督师,是小股贼军骑兵,依托石岭地形放了几排铳,射伤我十余人,见我大军压上,便迅速后撤了,追之不及。”
“果然是想疲扰我军,拖延时间。”洪承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传令,不得冒进追击,前军变后军,车营居中,稳步通过隘口。命左右两翼向侧翼山林发射火箭,驱赶可能埋伏的敌军。”
明军依令而行,虽然速度缓慢,却像一只竖起尖刺的巨龟,让曾大牛派出的袭扰部队难以下口。几次试探性的攻击,都被明军严密的阵型和警惕的哨探化解,除了零星的伤亡,未能造成实质性的迟滞。
数日后,洪承畴大军终于抵达太原府东南约四十里的鸣谦驿。从这里,已经可以遥遥望见太原城高耸的轮廓,以及城外那连绵不绝、壕沟纵横的青鸾军营垒。
洪承畴没有急于靠近,他选择了一处地势略高的坡地扎下坚固营盘,然后亲自带着众将和亲兵,前出至一处能俯瞰战场的山丘观察。
夕阳西下,余晖将太原城和城外的军营染上一层血色。洪承畴举起精致的单筒千里镜,仔细眺望。越看,他的眉头皱得越紧。
青鸾军的营盘布置,与他所知的任何一支军队都迥然不同。并非杂乱无章的帐篷连绵,而是呈现出一种清晰的、功能分区的格局。外围是深壕与土垒构成的防线,关键位置设有棱堡般的突出部。营内道路纵横,似乎有明确的规划。更令他心惊的是,他能看到营中多处被精心伪装过的炮位痕迹,以及那些在营墙后隐约闪动的、穿着统一灰蓝色军服的士兵身影。整个大营肃静无声,却散发着一种冰冷的、井然有序的威慑力。
“督师,贼军看起来颇为严整啊。”身旁一副将低声道。
“何止严整……”洪承畴放下千里镜,缓缓吐出一口气,脸上第一次露出凝重的神色,“观其营垒,深合兵法,却又自成一格。壕沟如此之深广,显是防备我军骑兵冲击。炮位设置,亦颇有章法……沈正阳,果然有些门道。”
他沉吟片刻,问道:“太原城内,近日情况如何?王总兵(王燮)可有讯息传出?”
“回督师,我军探马曾试图靠近城下与城内联络,但贼军巡骑极为密集,封锁甚严,几次尝试皆未成功。只看城头旗帜依旧,防御严密,当仍在坚守。”
洪承畴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那片沉默的青鸾军营垒,又看了看远处巍峨却沉寂的太原城。一个难题摆在了他的面前:是趁敌军久战疲惫、且需分兵围城之时,主动发起进攻,寻求决战?还是依托坚固营垒,与敌对峙,吸引其来攻,消耗其锐气,同时等待太原守军可能的配合,或寻找其他破绽?
若是面对寻常流寇甚至入塞的清军,洪承畴或许会选择前者,以雷霆之势击溃对方。但眼前这支“青鸾军”,从上到下透着一股诡异的“正规”和“沉稳”气息,让他这位经验丰富的老将,也感到了一丝棘手和……忌惮。
“传令各营,”良久,洪承畴终于开口,声音沉稳而果断,“加固营垒,多挖壕沟,广设拒马。哨探加倍,严防敌军夜袭或迂回。没有本督将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营接战!”
“督师,我们不进攻吗?”有年轻气盛的将领不解。
洪承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沈正阳以逸待劳,营垒坚固,火炮犀利。我军远来,士卒疲惫,地利又在彼。此时强攻,正中其下怀。传令下去,就说本督要‘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他选择了他最擅长的战术——稳住阵脚,扎紧篱笆,先立于不败之地,再凭借更雄厚的国力(至少名义上)和更丰富的资源,慢慢寻找对手的破绽,或者逼对手在不利条件下主动进攻。
于是,一幅奇特的画面在太原城外展开:城内明军坚守不出,城外青鸾军围而不攻,更外围,洪承畴率领的明军主力则深沟高垒,摆出了一副长期对峙的架势。三方势力,如同三只互相警惕的猛兽,在山西腹地形成了微妙的平衡。
消息传回青鸾军中军大帐,沈正阳听完汇报,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有对洪承畴老辣的钦佩,也有对战机未能出现的些许遗憾,但更多的,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凝重。
“洪亨九(洪承畴字)……果然名不虚传。”他走到帐外,望着远方明军营地方向的点点灯火,“他不急,我们更不急。传令各部,轮番休整,加强练兵,囤积物资。他要耗,我便陪他耗!看谁先露出破绽,看谁……先撑不住这山西的天地!”
决战的气息并未因洪承畴的谨慎而消散,反而在无声的对峙中,愈发凝重,如同不断加压的火山,只待一个契机,便会轰然爆发。而沈正阳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与洪承畴在山西针锋相对、互相牵制之时,一场源自后方的、更加致命的危机,正如同毒蛇般悄然亮出了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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