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惨白的天光挣扎着穿透极北上空铅灰色的云层，将“丙七”区域那如同地狱绘卷般的景象再次照亮时，新一轮的进攻，果然如期而至。
没有呐喊，没有号角，只有那如同永不停歇的海潮拍岸般的声音。
那是无数妖兽爪牙摩擦冰面、沉重身躯践踏大地的声响，混合着令人牙酸的嘶吼与咆哮。妖气如同实质的浓雾，随着兽潮的推进，再次弥漫而来，比昨夜更加浓郁，更加令人窒息。
依旧是四大妖族混杂的汹涌攻势。
青冰亚龙踏着同类的尸骸，喷吐着腐蚀性的龙息；玄冰碧鸾在晨曦中盘旋，寻找着发起音攻的间隙；冷焰冰虎的幽蓝火焰在朦胧天光下显得愈发诡异；极北白狐的身影在兽群后方若隐若现，搅动着风雪与光线。
秦望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混杂着浓烈血腥与妖气的空气，断浪重剑再次扬起。他体内的灵力经过半夜的紧急恢复，虽未至圆满，但也恢复了七成有余。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
他不再像昨日那般追求极致的爆发与碾压，而是将“衡”之道运用得更加纯熟。
重剑挥洒间，力量含而不露，往往在接触妖兽的瞬间才猛然迸发，以最小的消耗造成致命的伤害。
云水幻身让他如同融入这片血腥战场的水流，总能在密集的攻击中找到缝隙，时而如惊涛拍岸，时而如暗流潜涌。
他重点关照那些试图破坏阵法节点的冷焰冰虎，以及冲锋在最前的青冰亚龙。
对于铺天盖地的低阶妖兽，则更多地依靠身法与范围较小的“凝珠遥击”进行牵制与清除，将主要精力放在对防线威胁最大的目标上。
整个上午，战斗都处在一种极度残酷的拉锯状态。
妖兽的尸体在前沿堆积得越来越高，几乎形成了一道新的、由血肉和冰晶构成的矮墙。
防守方的伤亡也在持续增加，每一刻都有人倒下，被同袍或后方支援的修士拖下去，但很快又有新的面孔补上缺口，眼神中带着同样的麻木与决绝。
秦望不知道自己挥出了多少剑，点出了多少指，施展了多少次身法。
他的玄色袍服上沾满了冻结的血污，有自己的，更多的是妖兽的。
左腕上的玄元重水甲灵光略显黯淡，承受了太多冷焰的侵蚀。他只是机械地战斗着，凭借着远超常人的坚韧意志与对“衡”之道的本能运用，死死地钉在“丙七”区域的最前沿。
直到正午时分，当日光勉强达到最盛，不过在这极北之地，所谓最盛也不过是灰蒙蒙的一片亮光。
妖族的攻势如同退潮般，再次缓缓停止。它们丢下了更多的尸体，如同来时一样，沉默地退入了远方风雪弥漫的黑暗中。
战场，迎来了一个相对较长的间歇。
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秦望几乎能听到自己体内每一寸经脉都在呻吟。
他拄着剑，剧烈地喘息着，汗水刚渗出毛孔便被瞬间冻结成细小的冰晶。他取出一枚苏清予炼制的恢复丹药吞下，感受着药力化开，滋养着近乎干涸的丹田与疲惫的心神。
几名幸存下来的凌霄宫修士开始默默地清理战场，将同门的遗体小心地收殓，将还有用的法器碎片捡回。
没有人说话，只有寒风的呼啸与清理时发出的细微声响，更显得这片血色冰原死寂得可怕。
秦望的目光扫过这些沉默的凌霄宫弟子，他们脸上的疲惫与伤痛是如此清晰。他心中一动，想起了那个清冷如雪、却又在他心中留下特殊痕迹的身影。
他走向一位看起来像是小队头目的凌霄宫筑基后期修士，此人年纪稍长，脸上有一道被冰棱划破的新伤，此刻正靠着冰垒包扎手臂上的伤口。
“这位道友，辛苦了。”秦望开口道，声音因长时间的厮杀而有些沙哑。
那修士抬起头，看到是秦望，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被秦望按住了。“秦长老，若非您与天衍宗诸位道友，我们这段防线恐怕早已……”他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感激与后怕。
“分内之事。”秦望摆摆手，沉吟片刻，看似随意地问道，“说起来，秦某与贵宫的顾雪菡顾师姐曾有数面之缘，相谈甚欢。此次前来，却听闻她正在闭关，不知她近来可好？闭关之处可还安稳？”
他问得尽量自然，仿佛只是寻常的关心故友。
然而，那修士听到“顾雪菡”三个字，包扎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那里面有担忧，有敬佩，甚至还有一丝……恐惧？他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秦长老……您，您不是外人，又是顾师姐的旧识，我也不瞒您了。”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更低，“顾师姐她……并非在宫中闭关。”
秦望心中猛地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哦？那她……”
“数月前，前线局势急剧恶化，妖族后方似乎有不同寻常的异动。”修士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为了探查清楚，也是为了寻找可能扭转战局的契机，顾师姐……她主动请缨，带领一支由宫中最精锐死士组成的小队，秘密潜入了妖族控制区的深处，据说……是要寻找传说中的宝物……”
传说中的宝物？秦望瞳孔微缩，那是什么？
“……自那以后，便再无任何消息传回。”修士的声音充满了苦涩。
“宫中对外的说法自然是闭关，以免动摇军心。但我们都清楚，深入妖族腹地，九死一生……顾师姐她，恐怕……”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已然表明了最坏的猜测。
秦望沉默了。一股冰冷的寒意，并非来自外界的风雪，而是从心底深处弥漫开来，瞬间席卷全身。
顾雪菡，那个在四宗问道大会上与他棋逢对手，在陨魔渊与他并肩作战，清冷绝尘却又原则分明的女子……竟然深入如此绝境，至今生死不明！
他想起冷月瑶那闪烁的眼神，想起凌霄宫上下紧绷的气氛，原来，除了正面战场的巨大压力，还有这样一支利剑，早已刺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他站在原地，久久未动。风雪吹拂着他染血的袍袖，猎猎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抬起头，望向防线之外那片被妖族占据、风雪更加狂暴、仿佛隐藏着无尽秘密与危险的未知之地。顾雪菡的失踪，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同时，一个更深的疑问，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
这些妖族，它们如此悍不畏死，前仆后继，仿佛生命只是消耗品，它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仅仅是出于毁灭与扩张的本能吗？还是说，在它们那看似混乱疯狂的进攻背后，隐藏着某个更深层、更可怕的目的？
那个所谓的“传说宝物”，又究竟是什么？它与妖族近乎自杀式的进攻，是否存在着某种关联？
秦望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前线局势暂时稳住，但隐藏在冰层之下的暗流，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汹涌、还要冰冷。
顾雪菡的失踪，以及妖族这不合常理的疯狂，都预示着，这场北境之战，恐怕远非一场简单的攻防战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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