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笔的沙沙声停了。
沈清辞靠在冰冷的石墙上,指尖的颤抖不是因为虚弱,而是因为一种深沉的、混合了懊悔、后怕与更强烈决心的复杂情绪。她看着木片上那些简陋的、关于草药和矿石的记录,又看向枕边光芒明显黯淡下去的幽蓝晶石,最后,目光长久地停留在萧景珩嘴角那已被擦净、却仿佛仍在刺痛她眼眸的位置。
失败了。或者说,成功了一半,却引出了更深、更险的暗礁。
她太急了。急于抓住任何一根稻草,急于将她的夫君从生死线上拉回,却忘了“星骸”之力本身的浩瀚、神秘与危险。墨托大祭司赠予皮卷时,曾警告“力量源于平衡,滥用必遭反噬”。她以为自己只是引导一丝温和的生机,却触动了萧景珩体内连番剧战、毒侵、污染、能量反噬所留下的、更深层次的、盘根错节的“创伤”与“混乱”。那处“滞涩”与“逆流”的节点,就是证明。
“夫人,” 丁嬷嬷抱着重新安静下来、却似乎比之前更显疲惫、很快沉入深睡的婴儿,忧心忡忡地低语,“小公子他……刚才哭得厉害,这会儿倒是睡沉了,可老奴瞧着,这脸色……是不是有点太白了?”
沈清辞心头一紧,连忙细看。果然,孩儿原本红润的小脸,此刻透着一层不正常的、近乎透明的苍白,呼吸虽然均匀,却比之前浅了些。眉心那淡银色的印记,光芒也微弱了许多,明灭的频率变得缓慢。
是刚才引导时,无意中抽取了太多孩儿的生机?还是那“逆流”也对孩子造成了某种冲击?
自责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只顾着救萧景珩,却忽略了孩儿同样是这脆弱“桥梁”的一部分,且更为稚嫩、敏感!如果因为她的冒失,伤了孩子……
不,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她强迫自己冷静。孩儿只是显得疲惫苍白,并未出现其他异常,或许只是生机消耗后的自然反应。但这也再次警告她,任何涉及“星辉”与生机的尝试,都必须万分谨慎,尤其是在她对这一切所知甚少的情况下。
“嬷嬷,你仔细看顾着小公子,有任何异常,立刻告诉我。” 沈清辞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另外,让军医……不,暂时不必。先观察。”
丁嬷嬷重重点头,将孩子抱得更紧了些,仿佛要用自己的体温驱散那份不祥的苍白。
沈清辞重新将目光投向萧景珩。他依旧安静地躺着,仿佛刚才那丝暗红的血和微蹙的眉头从未存在。但沈清辞知道,那潜藏的“暗伤”与“混乱”就在那里,如同沉睡的火山。在彻底弄清其根源、找到安全的方法之前,绝不能再轻易尝试直接的能量引导。
那么,眼下能做的,就只剩下等待和……从其他方向寻找突破口。
等待“圣岛”使者的消息,等待新发现草药的验证结果,等待营地自身恢复一丝元气。同时,她必须从皮卷中,寻找更多关于“星骸”本质、能量特性、尤其是关于“创伤”、“混乱”、“节点堵塞”这些概念的、哪怕最基础的描述或“感觉”。她需要更深入的理解,才能避免下次犯错,甚至……或许能找到安全探查、乃至逐步化解那“暗伤”的方法。
这需要时间,需要精力,而她此刻最缺的,就是这两样。
腹部的伤口和下体的坠痛,在经历了刚才一番心神剧烈波动后,再次变得鲜明起来。精神的透支更是让她眼前阵阵发黑,思考都变得异常艰难。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去。至少,在确认那些草药有效,在营地初步稳定之前,她必须挺住。
“丁嬷嬷,” 她声音微弱地吩咐,“劳烦你,再去熬一碗药来。浓一些。另外……若周镖头那边,关于草药的试用有任何消息,无论好坏,立刻来报。”
丁嬷嬷应了一声,小心地将睡着的孩子放在铺着软布的箱子上,转身出去熬药了。
石屋内,只剩下沈清辞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和三个人(或许还要算上那两件散发着微光的器物)细微的呼吸声。她闭上眼睛,尝试调整内息,却只觉得经脉空空如也,连一丝内气都提不起来。产后的虚弱,心神的耗损,以及刚才引导失败带来的反震,几乎将她这具身体逼到了崩溃的边缘。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刻钟,也许更久。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是周沧,他刻意放轻了脚步,但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夫人!好消息!军医那边试用了您说的那几样东西,效果……神了!”
沈清辞精神一振,强撑着睁开眼:“进来说。”
周沧推门进来,脸上带着尘土和一丝奇异的红光:“夫人,那第一种,海边找的厚叶子草,捣烂了敷在几个伤口有些发炎、但不算太重的弟兄伤口上,不过半个时辰,红肿就消下去不少,也不那么疼了!军医说,这草药清热、解毒、生肌的效果,比他以前用过的不少金疮药还好!就是量太少了。”
“第二种,那红藤的汁液,军医只敢用棉签蘸了最稀的一点点,涂在一个被‘鬼面’毒箭所伤、伤口一直流黑水、敷了普通解毒散也没用的弟兄伤口边缘。结果您猜怎么着?那伤口里的黑水,竟然自己慢慢渗出来了不少!虽然那弟兄疼得够呛,但流出来的黑水颜色变浅了!军医说,这汁液刺激性极强,但似乎真能‘拔毒’!只是用量必须极其小心,而且只敢外用。”
“第三种,那会发光的石头粉和土,和着熬化的鱼油(从今天打上来的海鱼肚子里刮的)调成了膏,抹在几个摔伤、扭伤的弟兄肿起来的部位,到晚上换药时,肿就消了一小半!说不出的舒服!军医说,这膏子活血散瘀、缓解疼痛的效果,简直立竿见影!”
周沧的声音越来越快,眼中满是兴奋:“夫人,您是从哪儿知道这些的?有了这些东西,咱们营里的伤员,至少一大半都有救了!省着点用,说不定能撑到找到新的药材来源!”
沈清辞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微弱的笑意。皮卷的感应是真的!这些本地“特产”,真的具有特殊的疗伤效果!这不仅是物资上的补充,更是对士气的巨大鼓舞!有了相对有效的药物,伤员们就有了盼头,营地抵抗伤病的韧性就会大大增强。
“太好了。” 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欣慰,“告诉军医,严格按我说的使用方法和注意事项来,尤其那红藤汁液,务必谨慎。同时,让周镖头继续组织人手,扩大寻找范围,但要注意保护产地,不要竭泽而渔。另外,将这个消息,稍微透露出去一些,让大家都看到希望。”
“是!夫人!” 周沧重重点头,转身就要走。
“等等,” 沈清辞叫住他,“还有一事。营中可有人……懂得勘探矿物,或者对山川地理、草木特性有特殊研究的?尤其是老人,或者与本地土着接触较多、了解他们传说和土法的?”
她想到了那处“暗伤”节点。要弄清其性质,或许需要从更基础的、关于这片土地能量脉络(地脉)和矿物分布的角度去思考。皮卷的感应太玄奥,她需要更“实在”的线索。
周沧想了想:“夫人这么一说……倒是有几个。营里有个老石匠,姓陈,年轻时走南闯北,给人看过矿脉,会辨几种石头。还有个老伙夫,是早年从闽南渡海过来的,在土着部落里待过几年,懂些土语,也听土着说过不少山神水怪的传说,对本地一些稀奇古怪的植物动物有点了解。另外……赵将军手下有个斥候,是猎户出身,眼神贼好,对山林地形、动物踪迹特别敏感,或许……”
“把他们请来,一个一个,分开请,我有话问他们。态度客气些。” 沈清辞吩咐。她现在需要从任何可能的渠道,汲取关于这片土地的知识,哪怕只是碎片。
“是!”
周沧领命而去。石屋内再次安静下来,但气氛已与之前不同。草药的见效,如同在黑暗的隧道尽头,点亮了一盏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灯。沈清辞感到一股新的力量,从身体深处极其缓慢地滋生出来,那是希望带来的力量。
她重新拿起皮卷,这一次,不再急于求成地去寻找具体的法门,而是带着一种更平和、更开放的心态,去“感受”那些关于“星骸”与大地脉络、与万物生长之间,那千丝万缕的、基础的、构成性的联系。她仿佛能看到,无形的“星辉”如同天罗,有形的地脉如同地网,而生长于其上的草木、矿藏、乃至生灵,都是这罗网交织点上,凝聚出的、形态各异的“结晶”。有些“结晶”纯净,有些被污染,有些性质温和,有些暴烈……而她之前感应到的那几种草药矿石,就是这片特定区域内,罗网节点上,凝结出的、具有“疗愈”或“疏导”特性的、相对温和的“结晶”。
那么,萧景珩体内的“暗伤”节点,是否也可以看作是他个人“小天地”内,一处因外力冲击而扭曲、堵塞、甚至性质发生恶性变化的“能量结节”?要化解它,是否也需要找到与之“相克”或“相生”的、特定的“能量结晶”(某种特殊的矿物、植物,甚至是……“星辉”频率)来引导、疏通、或转化?
这个想法,让她对皮卷的“阅读”,有了新的方向。她开始尝试,在那些浩瀚的、模糊的“星辉”意象中,去辨别不同“能量”的“色彩”、“温度”、“频率”与“属性”的细微差异。这比之前单纯感应“疗愈”相关之物更加艰难,消耗也更大,但她咬牙坚持着。
时间在寂静的思考与偶尔的询问中流逝。老石匠被请了来,他佝偻着背,眼睛却还亮,摩挲着沈清辞从“毒蝎谷”带回(赵霆等人带回的样本)的、带有暗红纹路的碎石,和那会发光的淡青泥土,沉吟良久,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话说,这暗红石头质地紧密,沉重,敲击声闷,像是被地火“炼”过,又掺了别的东西;这发光的土,他没见过,但摸着滑腻,估计附近有特殊的矿脉,可能和温泉或古海底有关。
老伙夫被请来,他絮絮叨叨说了不少土着传说,关于“燃烧的山”(火山)里住着喷火的巨兽,关于“发光的海”会吸引大鱼和妖怪,关于某些吃了能让人发狂或力大无穷的“疯草”(疑似“鬼面”用的药粉原料),也提到过,在深山有硫磺味、水是热的地方,长着一种“血藤”(很可能就是那红藤),土人说那是“地火之血”,沾了能烂肉,但巫医会用特殊方法处理,治一些“邪病”。
猎户出身的斥候被请来,他话不多,但指出了营地周围几处他感觉“不太对劲”的地方:比如南边一片林子,动物很少靠近,鸟叫都少;比如西北一处山坳,即使无风,也总觉得有股很淡的、说不出的“腥气”;还有“月牙湾”附近某处礁石区,潮水退去时,露出的石头颜色和纹路,和别处不太一样。
这些零碎、甚至有些荒诞的信息,单独看或许意义不大,但在沈清辞此刻特殊的、试图从“能量”与“地脉”角度理解这片土地的视角下,却仿佛一颗颗散落的珍珠,被她以皮卷的“星辉”认知为线,隐隐串联起来。
“毒蝎谷”位于火山活动带(硫磺、地热),邪恶仪式利用的是被污染的、偏向阴邪与狂暴的“星骸”之力(暗红矿石)。“沸血池”是地脉节点,仪式污染了节点,能量沿地脉扩散,影响了与之相连的区域(包括可能的海底裂隙)。“新杭”营地所在的沿海区域,似乎也处于某种相对“活跃”的能量交错带(多种特殊矿物、植物,海中异象)。萧景珩体内的“暗伤”,很可能是在“毒蝎谷”与“圣岛”接连遭受污染能量冲击、又强行引爆自身驳杂能量后,多种负面能量在他经脉关键节点淤积、冲突、扭曲形成的“复合性创伤”,既有“污染”的阴寒,又有地火邪能的燥烈,还有自身能量反噬的混乱,甚至可能沾染了一丝深海怒潮的狂暴余韵……所以才会如此棘手,稍一触动就引发反噬。
而要化解这样的“复合创伤”,或许也需要多种性质不同的、但相对“纯净”或“中和”的能量,循序渐进地、有针对性地进行疏导、净化、抚平。单一的、哪怕是相对纯净的“星辉”(如晶石)或生机(如孩儿),都可能因为“属性”不合或“强度”控制不当,而适得其反。
这让她想起了中医的“君臣佐使”,用药需讲究配伍、剂量、顺序,针对复杂病机,往往需要复方。治理这“能量创伤”,或许也是同理?
一个更加复杂、却也似乎更加“可行”的思路,在她脑中逐渐成形。但这需要她拥有更精细的、对“星辉”与各类能量属性的辨别与控制能力,需要找到更多种类、属性各异的、可用的“能量结晶”(特殊矿物、植物),需要更深入了解萧景珩体内“创伤”的具体构成,还需要……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进行极其谨慎的尝试。
这无疑是一条更加漫长、更加艰难的路。但至少,方向似乎比之前清晰了一些。
黄昏时分,丁嬷嬷端来了熬好的药,比之前更浓,气味也更冲。沈清辞没有犹豫,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带来暖流,也带来更深的疲惫。她知道自己必须休息了,否则别说寻找解决办法,连自身都难保。
她让丁嬷嬷将孩子抱到自己身边躺下,自己则握着萧景珩的手,靠在墙上,准备小憩片刻。然而,就在她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边界时,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带着焦急与惊惶情绪的“波动”,毫无征兆地,撞入了她因极度疲惫而变得异常敏感、却又防御薄弱的精神感知中!
那“波动”并非语言,而是一种强烈的、充满了“警告”、“危险”、“速离”意味的、混乱的意象碎片!其中,隐约夹杂着翻滚的浓云、燃烧的船帆、狰狞的兽首旗、以及……无数双充满贪婪与杀意的、碧蓝色的眼睛!
是荷兰人?!他们又来了?!而且似乎……不止他们?还有别的船?兽首旗……是海盗?还是……
沈清辞猛地惊醒,心脏狂跳!这“波动”的来源模糊不清,似乎非常遥远,又似乎近在咫尺,充满了不祥的预兆。是她的精神过于耗损产生的幻觉?还是……某种未知的、与“星辉”或她自身状态相关的预警?
“丁嬷嬷!” 她嘶声喊道,声音因惊恐而变了调。
丁嬷嬷被吓了一跳:“夫人?怎么了?”
沈清辞喘息着,看向窗外,天色已近全黑,海面上只有风声。“立刻……去请赵将军和周镖头!快!加强所有方向的警戒!尤其是海上!快!”
丁嬷嬷虽然不明所以,但见沈清辞脸色惨白,眼神惊恐,不敢怠慢,连忙冲了出去。
沈清辞紧紧握住萧景珩的手,又看向身边熟睡的孩儿,心中被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危机感攥紧。
难道……刚刚看到的一线曙光,又要被更深的黑暗吞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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