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崖之巅，残阳如血，将整片天空烧得通红。
硝烟味还没散，刺鼻的速干水泥味儿已经霸道地钻进了每个人的鼻孔。
这哪里还是战场？分明就是个暴力的违章建筑施工现场。
重型工程机械像发了情的公牛，轰隆隆地碾过碎石，大功率探照灯光柱粗暴地撕开夜幕，把四周照得亮如白昼。
“搞快点！三号坑位地基没干，那边的火系法师呢？别在那搓火球耍帅了，滚过来烘干！”
“还有那边的尸体！别费劲往回搬了！没时间！”
“直接浇筑进地基里！皇级强者的血肉煞气重，正好当镇魔石！这波咱们稳赚不赔！”
第一军团的兵油子们一个个眼珠子通红。
这可是百年来，人族头一回把钢钉死死扎进了异族的大动脉上。
这种“骑脸输出”、直接把防御塔修到敌人眼皮子底下的快感，简直比喝了二两烧刀子还上头，爽得让人天灵盖都要飞起来。
在这片热火朝天的喧嚣之外，营地西北角。
三百多名幸存的东方族人，像一群被遗弃的孤狼，缩在这个角落。
没有庆功酒，只有身上凝固发黑的血痂。
几个年轻后生跪在地上，手哆嗦着，拼凑着刚从死人堆里抢回来的残肢断臂。
那是他们的父辈，是他们的兄弟。
担架上，东方月脸若金纸，气若游丝。
左肩空荡荡的，断口处缠着厚纱布，渗出的血把半边身子都染透了——
那是为了锁住魔皇，他付出的“买路钱”。
在他旁边，躺着那个带头冲锋的独眼宿老。
老爷子身子早凉透了，那只独眼却还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魔林深处，像是怕那群杂碎再爬起来。
东方月费劲地偏过头，看着老兄弟的脸，独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像燃尽的灰烬。
赢是赢了。
但他们不敢欢呼。
他们是罪人，哪怕流干了血，他们也害怕这只是一场毫无意义的自我感动。
突然，原本嘈杂的西北角安静了下来。
一股刺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笼罩了这片区域。
那不是天气的冷，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东方月浑身一僵，下意识想撑起身子。
周围的族人更是不济，齐刷刷跪了一地，脑门死贴着冰冷的碎石子，大气都不敢喘。
脚步声响起。
“哒、哒、哒。”
军靴踩在碎石上的声音，清晰得像踩在众人的心口。
谢星眠披着件染着黑血的军大衣，里面是一袭真丝长裙。
在这个脏乱差的战场上，格格不入得像个误入凡间的神。
每走一步，周围的空气就凝重一分。
韩清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目光扫过满地的残肢，最后停在了东方月的脸上。
沉默。
东方月的心直接沉到了裤裆里。
无论战功如何，东方家的罪孽，或许就在这位女帝的一念之间。
“咳……”
东方月咳出一口血沫，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
“罪人东方月……见、见过……”
“啪。”
一颗石子儿精准地弹在他脑门上，直接把那句请罪的话给堵了回去。
韩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挂着那副欠揍的表情：
“老头，别装死。刚才那一换一打得挺漂亮，虽然姿势丑了点，像个王八咬人，但……”
韩清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痞笑：
“像个爷们。”
东方月愣住了。
他设想过无数种开场白。
是问责，是冷漠，甚至是杀意。
但他唯独没想过，会是这种混不吝的调侃。
那句“像个爷们”，简直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狠狠砸碎了他心里那层厚厚的坚冰。
灰败的独眼中，瞬间涌起一丝难以置信的亮光。
这时，谢星眠松开了挽着韩清的手。
她往前迈了一步。
没有什么恐怖的威压爆发，但那种与生俱来的帝阶气场。
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她微微俯身，银色的眸子直视东方月。
“东方月。”
清冷的声音不大，但在源力的加持下，传遍了整个断崖防线。
正在建立防御工事的士兵停下了动作，正在搬运弹药的后勤兵站直了身体。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这里。
东方月身躯颤抖：
“在……此战，我族阵亡一百六十三人，是我无能，未能……”
“不。”
谢星眠冷冷地打断了他。
她直起腰，目光扫视全场，声音如金石坠地，掷地有声：
“不是死了一百六十三人。”
“是牺牲了一百六十三位烈士。”
轰！
东方月的脑子里像是炸了个响雷，整个人直接傻了。
谢星眠转过身，背对东方家族，面向全军，声音拔高：
“当初韩清遇险，你们东方家做的那些破事——今日，算你们还清了。”
“从现在起，武神城不养罪人。”
“只敬英雄。”
风，好像在这一刻都停了。
三秒钟的死寂后。
“哇——！！！”
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哭声，从担架上爆发出来。
东方月，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皇境强者，这位在商场上杀伐果断的枭雄，此刻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张着嘴，嚎啕大哭。
眼泪混着血水，冲刷着他满是褶皱的脸庞。
那是积压在心头的罪过，是悬在心中的怨念，在这一刻，彻底释放。
“谢……谢院长！谢韩先生！！”
他拼命想翻身磕头，动作太大扯崩了伤口，血滋滋往外飙。
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安若瑜上前，手里亮起一团柔和的白光，那是她的辅助能力，不要钱似的往他身体里灌。
“行了，别死在这，晦气。”
韩清随手摸出一瓶S级生命药剂，像扔垃圾一样砸在他胸口，一脸嫌弃：
“这玩意儿老贵了，黑市上有价无市。”
“老头，记得打欠条，算你三倍利息。”
东方月死死抱着那瓶药剂，哭得更凶了，鼻涕泡都冒了出来。
“全军听令！”
远处，秦武元帅摘下军帽，声音低沉而有力。
“敬礼！”
“刷！”
第一军团数万将士，齐刷刷地举起右手。
那目光中，再无鄙夷，只有对战友的尊重。
这片被鲜血染红的断崖之上，东方家的脊梁，终于再一次挺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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