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停在酒店门口，我盯着那扇旋转门看了很久，直到它载着别的客人吞吐进去。司机不耐烦地按了下喇叭，我这才回过神，付钱下车。
雨点砸在脸上，凉得刺骨。我摸出酒店房卡，指尖冰凉。电梯里只有我一个人，金属壁映出我憔悴的脸，眼窝深陷，胡子拉碴，像具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尸体。
房门打开时，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水味——是木木的。她来过。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语音通话。我划开接听，木木的声音带着哭腔传出来：“七哥……你在哪？我错了，我不该冲你吼，不该不听你的话……你回来好不好？我再也不赌了……”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抽泣和雨声，听起来像只被雨淋透的猫。
“木木，”我打断她，你……回家吧。
“我不！我要等你！七哥，你回来，我们一起去见你爸妈，好不好？你说过要带我见你爸妈的……”
我闭上眼，我们窝在出租屋里，她趴在我胸口，规划着未来。她说：“等我们赚了钱，就回你老家，给你爸妈买个大房子，我给他们做饭，你陪他们喝酒。”那时候，她的声音里带着憧憬，眼睛里有光。
“木木，”我轻声说，“我们回不去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只有压抑的哭声。
“为什么？”她终于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是因为我不够好吗？还是因为你根本就没爱过我？”
“不是……”我靠在墙上，慢慢滑坐在地上，“是我害了你。我不该带你来澳门，不该让你碰赌博……木木，你还年轻，还有机会重新开始。回家吧，回到你爸妈身边，好好过日子。”
“没有你，我怎么重新开始？”她哭着说，“小七，你这个混蛋！你把我从泥潭里拉出来，又把我推下去……你不得好死！”
她挂了电话。
我听着手机里的忙音，忽然觉得浑身都没了力气。我抱着膝盖，把头埋在臂弯里，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混着脸上的雨水，咸涩得像血。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我拿出来看，是一条银行短信：
【您尾号8823的账户入账元备注，磊哥】
我盯着那条短信，眼泪砸在屏幕上，晕开一片水渍。
窗外的雨还在下，澳门的天阴沉得像块脏抹布。我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楼下匆匆行走的行人，他们撑着伞，行色匆匆，像一群没有灵魂的木偶。
明天，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离开这座吞噬了我所有梦想与爱情的城市。
离开这个让我爱过、恨过、沉沦过、也醒悟过的赌场。
澳门的雨，终究没能洗去我的罪恶，但至少，它让我看清了自己的模样。
而我，也该回家了。
我拖着行李箱走出澳门关闸，清晨的阳光刺得眼睛生疼。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木木的未接来电——第十三个。我把它调成静音，塞进最深的口袋。
老家的风带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和澳门的咸腥截然不同。站台上，爸妈的身影越来越近，妈妈的白发在阳光下像团雪，爸爸的背也比视频里更驼了。
“瘦了。”妈妈接过我的行李箱，手指抚过我脸上的胡茬，眼圈红了。
“没事，就是忙。”我躲开她的目光，看向远处的麦田。金黄的麦浪翻滚着，像一片流动的海。
家里的老房子翻新了，墙刷成了白色，但那张我小时候睡过的木床还在，床头还有我刻的身高线。晚上，我躺在上面，听着窗外的虫鸣，久久不能入睡。
手机又震了一下。我掏出来看，是银行App的推送：“您尾号8823的账户余额：￥53,217.64”。
我点开相册，里面有一张我们第一次来澳门的照片。木木站在大三巴牌坊前，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手指比着“V”的手势。我盯着看了很久，然后点了删除。
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回家，有没有戒掉赌博。我拿起手机，想给她发条消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终，我打开备忘录，打了一行字：“对不起”。
然后，我又删掉了。
有些错误，道歉也没用。
有些告别，注定没有回音。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床头那盆妈妈养的绿萝上。叶子舒展着，泛着淡淡的光。
我闭上眼，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平稳而有力。
这一次，我不是在赌桌前等待命运的审判。
这一次，我是为自己而活。
而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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