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门的夜,从来不需要等待。当最后一抹夕阳沉入南海,这座城市的灯火便迫不及待地接管了天空。
我站在码头的咸湿海风中,看着琳琳从新葡京那金碧辉煌的大门里走出来。她换下了一身工作时的制服,穿着一件剪裁得体的米色风衣,高跟鞋敲击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
磊哥叼着烟,笑着迎了上去:“琳琳!三年不见,你这丫头真是出落得越发水灵了,比当年更有女人味,也更稳重了。”
我也看着她,心中百感交集。眼前的琳琳,确实再也不是三年前那个在饭桌上,喝点酒就会脸红、手足无措的小女孩了。那时的她,眼睛里总是带着怯生生的光,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而现在的她,眉眼间透着一股子精明与从容,眼神坚定,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职业微笑。
“磊哥,鸟哥……”她走到我们面前,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好久不见。”
晚宴在码头边的一家老字号海鲜舫。因为是在澳门,又是磊哥做东,自然少不了龙虾、鲍鱼和昂贵的红酒。
席间,气氛比预想的要融洽许多。鸟哥是个直爽人,举起酒杯:“琳琳,虽然咱们是第一次见面,但听磊哥和他(指了指我)念叨你不是一天两天了。来,这杯我敬你,欢迎加入咱们这个小圈子。”
琳琳落落大方地举杯回敬,手腕上那串翡翠珠子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那是她现在的身份——新葡京公关经理的标配,也是她这三年经历的无声注脚。
“这三年,估计够写本书了。”磊哥喝得有点高,拍着桌子感叹,“不容易啊,能在葡京那个地方混到经理,琳琳,你比咱们这帮老爷们儿都强。”
琳琳只是笑,轻轻摇晃着杯中的红酒,看着那深红色的液体在杯壁上挂出一道道“眼泪”。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说:“都是为了生活,逼出来的。”
那顿饭吃了很久,大家聊着一些无关痛痒的往事,谁也没有去触碰那个敏感的话题——这三年她究竟经历了什么,又是如何从一个懵懂少女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饭局散时,已是深夜。澳门的街头更加喧嚣,赌客们正从四面八方涌向那些巨型的娱乐场。
“我得回葡京处理点急事,你们先回吧。”磊哥打着酒嗝,被鸟哥扶上了车。
琳琳叫了车,对司机报出了“凯旋门”的地址。
“不去葡京吗?”我有些疑惑,既然她是公关经理,按理说应该住在工作地点附近才对。
“那边太吵了,而且……”她顿了顿,看着我,“今晚想安静一点。”
车子在澳门的街道上穿梭,窗外是流光溢彩的幻影。车里很安静,只有空调的微弱声响。三年的时间,像一道巨大的鸿沟横亘在我们之间。我想问她过得好不好,想问她有没有受委屈,想问她是不是真的快乐。但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一句干巴巴的:“澳门的空气,还是这么湿热。”
她转过头,借着路灯的光,我看到她眼眶微微有些红,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是啊,三年了,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没变,只是人变了。”
到了凯旋门,这里是着名的豪宅区,远离了赌场的喧嚣,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推开公寓的门,是一套精致的高层海景房。琳琳脱下风衣,露出里面简单的白色针织衫,那一刻,她身上那种职场女强人的气场似乎卸下了一半。
“坐吧。”她指了指沙发,自己则去厨房倒了两杯水。
我环顾四周,这里虽然装修豪华,但总觉得缺少点人气,像是一个精致的临时驿站。
“这三年……很难吧?”我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她把水递给我,坐在了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双腿并拢,姿态依旧优雅,却带着一丝疏离。“难?其实还好。”她苦笑了一下,“刚开始的时候,看到那些醉醺醺的客人,听到那些不三不四的话,我会躲在洗手间里哭。后来,慢慢地,就习惯了。”
她告诉我,在新葡京,光有美貌是不够的,必须要有手段,有城府,懂得察言观色,懂得在刀尖上跳舞。
“你知道吗?我见过太多人一夜暴富后的癫狂,也见过太多人输光一切后的崩溃。我学会了怎么去安抚一个暴怒的赌徒,也学会了怎么去拒绝一个权势滔天的老板的过分要求。”她的眼神望向窗外漆黑的海面,“有时候照镜子,我都觉得自己陌生。那个害羞的、爱哭的琳琳,好像已经死在了三年前。”
我看着她,心里一阵刺痛。这哪里是变得成熟,这分明是被生活硬生生地磨平了棱角,甚至牺牲了某种纯真。
“值得吗?”我低声问。
“值得?”琳琳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自嘲,“以前我会问自己值不值得,现在不会了。生活推着你往前走,你没有退路,就只能硬着头皮上。况且,我现在有房,有车,有地位,外人看来,我成功了,不是吗?”
那一夜,我们聊了很多很多。
她讲起第一次见到亿万富豪时的紧张,讲起为了谈下一个大客户在酒桌上把自己灌醉的狼狈,讲起深夜独自回家时的恐惧。那些光鲜亮丽背后的辛酸,像潮水一样涌来。
我听着,偶尔插上一两句话,更多的是沉默。我无法想象,这副看似柔弱的肩膀,是如何扛起这一切的。
“其实,刚才在饭桌上,看到你和磊哥、鸟哥,我突然有点恍惚。”琳琳捧着水杯,暖意透过玻璃传到她指尖,“好像又回到了三年前大家一起吃饭的日子。那时候虽然穷,但开心,心里踏实。”
她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一滴,两滴,落在地毯上,晕开小小的水渍。
我走过去,坐在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一次,她没有躲,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推开我,而是顺势靠在了我的肩上。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我轻声说。
压抑了三年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决堤。她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只是肩膀微微颤抖,像一个迷路了很久终于找到归途的孩子。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哭声渐渐停歇。
“对不起,失态了。”她坐直身子,用手背胡乱擦了擦脸,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让你看笑话了。在葡京,我可是出了名的‘冰山经理’,从来没人见过我这样。”
“在我面前,不需要伪装。”我说。
她看着我,眼神里有感激,有依赖,还有一种我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是啊,”她轻声说,“在你面前,我好像真的可以不用伪装。”
窗外,澳门的灯火依旧辉煌,但似乎不再那么刺眼了。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呼吸声。
“你说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琳琳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背对着我,“其实,我早就知道。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我心里有事。”
她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我:“这三年,我虽然变了,但我心里一直有件事放不下。那就是你。当年我一声不吭地走了,是因为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你,我想证明自己。现在,我证明了,我想告诉你……”
话没说完,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急促敲铃声打断。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焦急的声音,“不好了,葡京这边VIp厅出了点状况,让你马上来接您回去处理!”
空气瞬间凝固了。
琳琳脸上的表情瞬间切换,刚才那个脆弱流泪的女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雷厉风行的新葡京公关经理。她迅速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冷静。
“知道了,我马上下来。”
她转过头看我,眼神里有一丝歉意和无奈:“看来,这就是我的命。刚想说点心里话,生活就又来敲门了。”
我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去吧,工作要紧。”
她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手上,停顿了一下,回头看了我一眼。那一眼里,包含了太多东西:有未尽的话语,有三年的思念,有现实的无奈,还有一丝未来的期许。
“等我处理完这件事,回来再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
门“咔哒”一声关上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那辆黑色的轿车载着琳琳,迅速汇入澳门的车流,消失在夜色中。
我拿起茶几上她刚才喝过的水杯,杯壁上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
今晚确实是个不眠夜。
对于琳琳来说,是奔波于职场与现实的不眠夜;而对于我来说,则是重新认识她、心疼她,并且等待她归来的不眠夜。
澳门的夜,依旧漫长。凯旋门的灯,依旧明亮。我不知道琳琳回来时是几点,也不知道她刚才想说什么。但我知道,那个害羞的小女孩虽然回不去了,但她在我心里,依然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琳琳。
窗外,海浪拍打着堤岸,仿佛在诉说着这座城市的秘密。我坐在沙发上,看着那杯还冒着热气的水,静静地等待着黎明的到来,或者,等待着那个在风尘中起舞的她。
这一夜,注定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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