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中的时间，在赵敏内心世界的崩塌与重塑中，缓慢而沉重地流淌。她蜷缩在墙角，脸深埋在臂弯里，仿佛要将自己与这个冰冷而残酷的现实隔绝开来。南宫宸那番关于元廷必然败亡的剖析，如同最锋利的手术刀，将她一直以来赖以生存的信念切割得支离破碎。证明自己的价值？却是在为一个注定倾覆的王朝陪葬？这个认知带来的虚无与绝望，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感觉自己像是一叶迷失在狂暴海洋中的孤舟，失去了所有的航向与依托。
就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似乎要将她彻底淹没时，那个平静而清晰的声音，再次响起了。不同于之前的剖析与诘问，这一次，那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种奇异的、引导般的力量。
“旧的支柱已然腐朽，倾塌只是时间问题。”南宫宸的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某种穿透灵魂的共振，“郡主，你有没有想过，在这片旧秩序的废墟之上，会建立起一个怎样的新世界？而你，又将在其中，扮演怎样的角色？”
赵敏埋在臂弯里的头微微动了一下，但没有抬起。新世界？角色？这些词汇对她而言，太过遥远，也太过……虚无。
南宫宸并不在意她的沉默，继续说了下去，他的话语开始描绘出一幅与她过往认知截然不同的图景：
“固守一方王府，周旋于蝇营狗苟的朝堂，将才智浪费在维系一个无可救药的庞然大物上……郡主，你不觉得，这样的舞台，对你而言，太小了吗？”
太小了？
赵敏的心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她自幼心高气傲，自认才智不输任何男儿，内心深处，何尝没有对更大天地的渴望？只是这份渴望，一直被“郡主”的身份和“效忠大元”的责任所压抑。
“本座所要建立的，并非仅仅是一个江湖门派，或者一个割据一方的势力。”南宫宸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宏大与笃定，“那是一个超越朝代更替，整合江湖力量、世俗智慧、乃至未来可能出现的全新力量的庞大体系。”
他微微前倾了身体，尽管赵敏没有看他，但他知道她在听。
“它将以天机阁的底蕴为根基，以明教的庞大组织为骨架，吸纳天下英才，无论出身，无论种族，唯才是举。它将拥有自己的情报网络，覆盖天下，洞察先机；它将建立自己的规则与秩序，不依附于任何腐朽的皇权；它将发展自己的技术与力量，推动时代向前。”
“我们的目标，不仅仅是驱逐蒙元，那只是第一步。更重要的是，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建立起一套全新的、更能顺应时势、更能庇护苍生的运行法则。我们要做的，是重塑乾坤，而不仅仅是改朝换代。”
重塑乾坤！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赵敏混乱的心海中炸响！她猛地抬起头，散乱的青丝间，露出一双写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的眸子。她看向南宫宸，看到的是一张平静却蕴含着无限野心与力量的脸庞。这番言论，比她听过的任何“反贼”的口号都要狂妄，却又……奇异地带着一种令人心折的魄力与远见！
南宫宸迎着她震惊的目光，语气变得极具诱惑力，仿佛在为她展开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
“在这样的一个体系中，郡主，你的才智将不再受到身份与性别的束缚。你可以尽情施展你的谋略，参与制定规则，影响未来的走向。你可以统御一方，也可以执掌核心机要。你可以运用你的智慧，去真正地解决那些困扰天下已久的难题——民生、吏治、边防、技术……”
“这里，没有那些固步自封的王公大臣对你的质疑，没有‘女子不得干政’的迂腐教条。这里，只看能力，只看结果。你的舞台，将不再是区区一个汝阳王府，不再是勾心斗角的元廷朝堂，而是这整个天下！”
整个天下！
赵敏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血液仿佛在瞬间加速流动。南宫宸描绘的那个世界，那个只看能力、不论出身、可以让她尽情挥洒才华的广阔舞台，像是一道强光，骤然照进了她刚刚陷入黑暗的内心世界！
对比起在元廷体制内那种束手束脚、抱负难伸的憋闷，对比起那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绝望，眼前这个男人所许诺的，是何等令人心驰神往的景象！
“想想看，郡主。”南宫宸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是继续抱着那艘注定沉没的破船，随着它一起坠入深渊，成为史书上寥寥几笔、或许还带着几分惋惜的‘殉国郡主’？还是……踏上一条全新的、充满挑战却也充满无限可能的道路，凭借你自己的能力，亲手参与塑造一个新的时代，让自己的名字，不仅仅与‘郡主’相连，更与‘开创者’、‘奠基者’这样的词汇一起，铭刻于青史之上？”
是殉葬者，还是开创者？
这个选择，被南宫宸如此清晰、如此残酷，又如此充满诱惑地摆在了她的面前。
赵敏怔怔地看着南宫宸，看着这个一次次击败她、一次次颠覆她认知的男人。他不仅摧毁了她旧有的世界，此刻，更是亲手为她打开了另一扇通往未知却无比广阔的大门。
她原本坚固如冰的内心，在那番关于大势的剖析和这番关于未来的描绘双重冲击下，终于开始出现了巨大的、难以弥合的裂痕。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一种想要挣脱所有束缚、去拥抱那个未知世界的渴望，如同野火般在她心底燃起。
她依旧沉默着，但那双原本黯淡绝望的眸子里，却重新亮起了一种复杂的光芒——有震撼，有迷茫，有挣扎，但更深处，却悄然滋生出了一丝……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名为“向往”的火焰。
南宫宸看着她眼中神色的变幻，知道种子已经种下。他没有再催促，只是重新靠回墙壁，再次闭上了眼睛，将最后的思考与抉择的空间，完全留给了她。
地牢依旧阴冷，火把依旧摇曳。但空气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了。一个关于忠诚与背叛，关于旧秩序与新未来的天平，正在赵敏的心中，剧烈地摇摆着。而南宫宸，已经将一枚足够分量的、名为“新舞台”的砝码，放在了天平的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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