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稚斜敛起笑容,看向乐安,此下倒是生出几分佩服。
这觐朝女子,不仅没被他们戎勒的气势吓到,反而愈发沉着冷静,能言善辩至此。
乐安眸中的冷意越来越深,她知道,此刻不是与他们攀扯争吵的时候。
她要试探呼稚斜,看他是否会松口,愿意放福仁回朝。
“大单于居上位,想必知晓,这世间最搓磨的,莫过于身不由己的漂泊。诸国部落,或为家国安稳,或为部族存续,多少王质、公主远走他乡,在他国或部落,忍辱负重,谨慎惶惑。大单于必然知晓这份不易。”
金述闻声,心下一沉,她这是在利用他的故事?
那个自己同她讲过,兄弟二人被父抛弃,弃于虎笼,于休屠部落为质十年的故事。
她想借兄长曾在异族为质的心酸,引其共情此刻形同质子,身陷囹圄的福仁公主?
金述缓缓抬眼盯着她,沉凝的面色,僵硬地勾了勾唇。
心中暗暗哼着,“她倒是会‘融会贯通’……”
呼稚斜不动声色,只斜眼瞥了瞥自己右侧席位下的金述。
他自然听出乐安弦外之音,眉间隐现一丝郁色。
他知弟弟喜欢眼前这个觐朝女人,有些不悦他什么话,都和这觐朝女人讲吗。
呼稚斜眼睫挑起,终是态度缓和许多,语气间满是试探。
“梁女使这两语三番,三番两语,绕这么大圈子,是为了替公主向本单于哭诉的?”
乐安虽表面波澜无惊,但一想到接下来最关键的话,关乎福仁的生死归途,内心早已是翻起惊涛。
“我朝天子善待爱护戎勒远嫁的和亲公主,足见对两国邦交的诚意。大单于坐拥草原霸主之位,若大单于肯让公主暂回觐朝调养,待身体痊愈,再送回王庭,既全了公主当初背井离乡,舍身和亲的初心,也显您身为草原霸主的胸襟与仁厚。”
大帐内瞬间陷入了静默,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呼稚斜如何态度。
是松口放行,还是强硬拒绝?
良久,呼稚斜听完乐安的话,神情舒展一瞬,语气慢悠悠的,却带着掌控全局的从容与强势。
“梁女使还真是能言善道。可公主是我戎勒尊贵的阏氏,是本单于的女人,如何能说走就走?”
乐安心头一沉,瞬间明白,游说这条路走不通。
她的理智,她的道义,在呼稚斜这等强权的野蛮人面前,不过是儒者遇兵,理无可申。
乐安只觉得刚才自己一番陈词,简直对牛弹琴,
甚至像是被此人戏耍,玩弄了一番
她索性不再维持使臣的端庄,黑瞳突绽逼人寒芒,犀利如刀。
“戎勒最尊贵的阏氏?!”
接着,她轻哼嗤笑,目光凛然的扫过帐内众人,讥讽响亮。
“呵!戎勒最尊贵阏氏,可任人轻辱,任人摆布,活的连侍女都不如!原来戎勒的‘尊贵’竟这般低贱下作!那在座的各位,可真是‘尊贵之极’啊!”
好听的话,他们不喜欢,那她便只能用野蛮人听得懂的污言了。
帐内戎勒族臣当然听的出如此讽刺,一个个面红耳赤。
群情激愤,粗鄙的怒骂此起彼伏。
“放肆!竟敢辱我戎勒!”
“杀了她!这女人不知死活!”
“一个觐朝女使,敢在这里撒野!杀了她!”
叫嚣声越来越烈,金述眼底闪过一丝危险的精光,心中暗叫不好。
他刚想站起身,制止当下喧闹,护住她。
刹那,乐安毫不畏惧,怒视众人狰狞,大喝一声。
“我兄长是觐朝大将军梁衍!你们若敢杀我,你们信不信,他定会率百万大军,誓踏平你戎勒王庭!与你戎勒王庭不死不休!”
她心中赌的,就是戎勒对兄长的忌惮,这是她此刻唯一的筹码。
说罢,她不再看众人变换的脸色,转身便要离开这粗鄙的虎狼之窝。
呼稚斜听得她搬出梁衍,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梁衍的威名在草原上如雷贯耳,多少次与他交手,戎勒皆败,折兵损将。
至今仍是他心头大患,由不得忌惮三分。
他一时气得牙关紧咬,牙齿嘎吱作响,猛地大喝一声。
“梁女使!留步!”
乐安脚步一顿站定,但并未回头,后背挺得笔直,透着全然骨傲。
“啪,啪!”
呼稚斜双掌重重一拍,帐内瞬间安静下来。
他神色阴郁,怒气翻飞的眼底,涌动着深不可测的笑意,让人不寒而栗。
“本单于给女使送上两物,以抚慰女使心头怨恨,否则岂不说我们一群汉子,欺负你这个小女子?”
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却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说罢,两名戎勒士兵捧着两个黑漆托盘,大步走到乐安面前。
托盘上各放着一个方形木盒,上面蒙着层红布,看上去没什么特别。
呼稚斜微微向后靠了靠身体,斜倚在坐榻上,全然看戏一般,幽幽然。
“梁女使,打开看看吧。”
乐安的视线落在那两个托盘之上,虽看着并无异常。
但此下两方都激烈争执至此,他能送何好物?
乐安暗忖,多半是用来讽刺她的物件吧。
她便沉着心,没有动,也没有回头。
呼稚斜眼底闪过一丝趣意,随即换上一副粗狂模样,高声喝道。
“为女使打开!”
话音刚落,两名戎勒士兵同时伸手,猛地掀开那木盒上的红布。
刹那!
“……”
乐安黑瞳在眼眶里剧烈震动骤缩,头发猛地发麻,一声尖叫,卡在喉咙发不出。
两颗血淋淋的人头赫然出现在托盘上!
正是昨日在福仁帐内,与她们发生争执的那两个戎勒侍女!
她们的眼睛圆睁,脸上还残留着死前的惊恐扭曲。
暗红色的血珠,顺着木盒边缘点点滴下,散发着恶心的血腥。
这可怖的画面,冲击着乐安视线。
她身子有一瞬间的颤抖,胃里一阵痉挛作呕。
双腿发软,几乎要站不住,现下仅凭一股意志力,勉强支撑呆站着。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与震慑!
席间的金述,脸色陡然一变,眼中闪过一丝惊怒
他猛地看向主位上的呼稚斜,再也顾不上其他,立刻起身冲向大帐中央的那具摇摇欲坠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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