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日子像上了发条，试卷和复习资料堆成了小山。放学铃声成了唯一的救赎。
沈梨正和谢斯年收拾书包，商量着晚上是去图书馆还是回家刷题，一个高大的身影堵在了教室门口，阴影笼罩下来。
是顾宴清。
他脸色阴沉，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目光死死锁在沈梨身上，声音沙哑紧绷：“沈梨，我们谈谈。”
教室里的同学还没走光，瞬间安静下来，目光在三人之间来回扫射，充满了看好戏的兴奋。
谢斯年眉头立刻蹙起，上前半步，将沈梨挡在身后，眼神冰冷地看着顾宴清：“她没空。”
顾宴清像是被谢斯年这个保护姿态彻底激怒，额角青筋暴起，却强压着火气，只盯着沈梨：
“就五分钟，单独。”最后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沈梨拍了拍谢斯年的手臂，示意他放松。她看着顾宴清那副执拗又带着点狼狈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
有些话，确实该说清楚了。
“好。”她点点头，对谢斯年轻声说，“等我一下，很快。”
谢斯年眉头依旧紧锁，显然不放心，但在沈梨坚持的目光下，还是点了点头，退到走廊另一边，抱着手臂靠在墙上，目光却像鹰隼一样锁定着这边。
沈梨跟着顾宴清走到教学楼后僻静的小花园，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气氛压抑。
“你想谈什么？”沈梨率先开口，语气平静无波。
顾宴清猛地转过身，猩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她，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为什么？！”他低吼出声，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痛苦和愤怒，“沈梨！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就因为他成绩好？！因为他能帮你家度过危机？！就因为这些，你就这么作践自己，跟那个私生子混在一起？！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语无伦次地控诉着：“你以前明明眼里只有我！就算我讨厌你，烦你，你也会跟在我后面！现在呢？！为了那么个东西，你一次又一次地给我难堪！沈梨，你的喜欢就这么廉价吗？！”
沈梨安静地听着他发泄，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怒气，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怜悯。等他吼完，喘着粗气瞪着她时，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冷静：
“顾宴清，你说完了吗？”
顾宴清被她这平静的态度噎了一下，胸口堵得更厉害。
“首先，我要纠正你几点。”沈梨看着他，眼神锐利，“第一，谢斯年不是‘东西’，他有名字，他是一个独立、优秀、值得被尊重的人。第二，我选择他，跟他的成绩，跟他帮没帮过我家，没有任何关系。就算他一无所有，只要他是谢斯年，我依然会选择他。”
“你放屁！”顾宴清激动地打断她，“少在这里冠冕堂皇！如果不是他突然冒出来，你怎么可能会……”
“顾宴清，”沈梨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问题的关键，从来不在谢斯年出现与否。”
她上前一步，目光直视着他因为愤怒和不解而扭曲的脸：
“问题的关键在于，以前的沈梨，那个只会跟在你后面、没有自我、让你厌烦的沈梨，已经死了。”
“现在的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知道自己该为什么而活。”
“而你，顾宴清，你除了‘顾家大少爷’这个身份，除了你母亲灌输给你的那些对谢斯年的仇恨，除了那点可怜又可笑的自尊心，你还剩下什么？”
顾宴清像是被狠狠打了一拳，猛地后退一步，脸色瞬间惨白。
沈梨的话却像刀子一样，毫不留情地继续：
“你口口声声说我以前眼里只有你，那你呢？你眼里有过真正的我吗？你看到的，不过是那个符合你‘被崇拜’需求的跟屁虫影子罢了。一旦这个影子有了自己的思想，不再围着你转，你就受不了了，觉得被背叛了，被‘作践’了。”
“顾宴清，你这不是喜欢，你这是病态的占有欲和控制欲。你只是无法接受，一个曾经被你视为附属品的人，脱离了你的掌控，还找到了比你更好、更值得的人。”
“比我更好？更值得？”顾宴清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都在发抖，“他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他哪里比我好？！他有什么？！”
“他哪里都比你好！”沈梨斩钉截铁，眼神灼灼，“他至少真实！他从不掩饰自己的处境，也从不抱怨命运不公，他只靠自己的努力一步步往前走！他不会因为出身就看不起任何人，也不会因为拥有什么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而你呢？顾宴清，你活在你自己和你家族编织的金丝笼里，享受着与生俱来的一切，却还觉得自己理所当然，甚至用这套标准去衡量、贬低每一个不像你一样‘幸运’的人。你不觉得可笑吗？”
顾宴清彻底僵住了，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沈梨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锤，狠狠砸碎了他一直以来的认知和骄傲。
“你说我的喜欢廉价？”沈梨最后看着他，眼神里只剩下平静的终结，“顾宴清，真正廉价的，是你那建立在家族权势上、容不得半点忤逆的、虚假的优越感。”
“醒醒吧。别再活在你妈给你编织的仇恨童话里了。也别再把我，或者任何人，当成你证明自己价值的工具。”
“你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
说完这些话，沈梨不再看他那副失魂落魄、仿佛世界崩塌的样子，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
夕阳将她的背影拉得很长，坚定，决绝。
顾宴清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小径尽头。耳边反复回响着她那些诛心的话语。
“……你还剩下什么？”
“……病态的占有欲和控制欲。”
“……虚假的优越感。”
“……你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
“轰——”
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彻底碎裂了。一直以来的愤怒、不甘、嫉妒，像是被抽空了根基，瞬间坍塌，露出底下巨大的、冰冷的空洞和茫然。
他一直以来坚信的东西，他用来攻击别人的武器，他赖以维持骄傲的资本……原来在别人眼里，是如此不堪一击，如此……可笑。
他靠着冰凉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双手插入发间，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
原来，小丑一直是他自己。
沈梨走到走廊，谢斯年立刻迎了上来，目光关切地扫视她：“没事吧？”
沈梨摇摇头，主动牵起他的手，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没事了。都说清楚了。走吧，回家。”
两人牵手离开学校。
走出校门很远，沈梨才轻轻吁了口气，靠在谢斯年肩膀上：“唉，当人生导师真累。”
谢斯年侧头看她，抬手，有些笨拙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低声说：“……你说得对。”
“嗯？”沈梨抬头。
“……他的人生，不该是那样的。”谢斯年看着前方，目光有些悠远。他曾身处那样的泥潭，更能理解被家族和期望束缚的痛苦。
沈梨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抱紧他的胳膊：“管他呢！反正我们的人生，我们自己说了算！”
夕阳将两人的身影镀上温暖的金色。
而在他们身后，圣樱学院的僻静角落里，那个曾经天之骄子般的少年，第一次开始真正审视自己苍白而扭曲的内心世界。
一场谈话，或许无法立刻改变什么。
但至少，有一颗偏执的种子，被强行撬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或许刺眼，却真实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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