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音符自琴键上跃起，在空中盘旋片刻，终于不甘地消散在亭台水榭之间。
余音袅袅，却带不走满园的寂静，以及那无数道凝固在邓安身上的、掺杂着震惊、崇拜、茫然与难以置信的目光。
他缓缓抬起放在琴键上的手，指尖还残留着振动带来的微麻感。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亭外那黑压压的人群。
他看到诸葛若雪眼中几乎要溢出的狂热星光，看到蔡文姬陷入音乐迷宫般的痴迷与思索，看到甄宓那彻底被击碎疏离、只剩下震撼与某种难以言喻吸引的复杂眼神。
他看到万年公主刘诗环抱双臂，眉头微蹙，那审视的目光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他看到吕玲绮紧抿着唇，眼神闪烁，似乎那激越的旋律触动了她尘封的心事。
他看到袁年温婉面容下的一丝失落与距离感，看到貂蝉、杜夫人、董白、冯妤、樊玉凤、蔡夫人、袁沅……
她们或惊或痴，或怯或慕，神态各异，却无一不被这超越时代的琴音所俘虏。
他的目光越过内眷，投向他的文武班底。
马超张着嘴，一脸“这是啥但好像很厉害”的懵懂；文聘肃然而立，眼神里是纯粹的惊异；
贾诩依旧眯着眼，可那微微抽动的眼角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李儒嘴角的诡笑更浓，仿佛在欣赏一件绝世凶器；
陈登父子与荀攸等人，则是陷入了知识体系被冲击后的巨大困惑与求知欲中；上官婉儿激动得脸颊绯红，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无条件的崇拜与折服；
就连张三丰、王越、童渊这三位宗师，眼中也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探究。
他们所有人，都站在这汉末的天空下，呼吸着这个时代的空气，遵循着这个时代的规则。
他们的惊讶，他们的赞叹，他们的崇拜，都源于一个共同的前提——邓安所展现的一切，是“神迹”，是“天授”，是不可思议的“奇才”。
唯有邓安自己知道，这不是神迹，这只是另一个遥远时空中，寻常可见的技艺，是那个世界里一个普通青年为了谋生而被迫学习、后又为生活所累渐渐生疏的普通技能。
六年前，在洛阳殿上，他七步十诗，震惊四座，那时心中充斥着穿越者的优越感与“装逼”成功的快意，有一种将现代文明的火种洒向蒙昧时代的兴奋与自得。
但如今，同样的万众瞩目，同样的惊叹赞美，却像冰冷的潮水，反而将他心中那团孤独的火焰浇得滋滋作响，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腻烦。
他厌倦了。
厌倦了每一次展现“不同”，都要承受这种看“怪物”或看“神明”的目光。
厌倦了无人能真正理解他指尖流淌的，不只是旋律，更是一个失落文明的碎片，是一个游子无处安放的乡愁。
厌倦了在这人头攒动之中，只有他的灵魂是漂泊的异类，是鹤立鸡群的那只“鹤”，却无人知晓它来自何方，将归何处。
那是一种站在人群中央，却被整个世界孤立的窒息感。
掌声和议论声渐渐响起，如同潮水般涌来，将他包围。
诸葛若雪第一个冲上前，激动地语无伦次：“夫君！此曲只应天上有！您……您当真是天神下凡吗？”
蔡文姬也走上前，努力组织着语言：“将军……此琴此音，闻所未闻，其律其调，迥异古今，妾身……妾身竟不知该如何品评……”
甄宓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仿佛在透过他的皮囊，努力窥探他灵魂深处那片无人能抵达的荒原。
邓安看着她们，看着周围一张张写满惊叹的脸庞，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弧度，却感觉无比僵硬。
他摆了摆手，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与疏离：“不过是……些许闲暇娱情之物，诸位……散了吧。”
他起身，没有再看任何人，径直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
那掌声和议论仿佛被隔绝在一层无形的屏障之外，变得模糊而遥远。
他只觉得胸口发闷，一种莫名的无助感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越缠越紧，几乎让他窒息。
他快步走回自己的书房，关上房门，将所有的喧嚣与目光隔绝在外。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他缓缓滑坐在地上，将脸埋入掌心。
热闹是他们的。
而那份深入骨髓、与整个时代为敌的孤独，才是他自己的。
在这一刻，权倾天下、美人在怀、文武拜服……这一切世俗意义上的成功，都无法填补那份源自灵魂本质的、巨大的空洞。
他像一个走错了片场的演员，无论演技多么精湛，赢得多少掌声，都无法改变他不属于这个舞台的事实。
这份孤独，比千军万马更令人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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