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曜病倒得很突然。
前一天还好好的,两人在夹墙里读完了《雍律》中关于“谋逆罪”的条款,还讨论了一下午朝中几位重臣的派系关系。
赫连曜学得投入,连萧景晏递过去的馍馍都忘了吃。
可当天夜里,萧景晏就被急促的咳嗽声惊醒。
声音是从夹墙里传来的,压抑着,一声接一声,撕心裂肺。
萧景晏立刻起身,挪开佛龛钻进去。
夹墙里没点灯,只有通风孔透进的惨白月光,照出角落里蜷缩的人影。
“赫连曜?”萧景晏摸过去。
手触到的皮肤滚烫。
赫连曜整个人在破褥子里发抖,牙齿格格作响。萧景晏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
再摸脖子、手心,都是一样的高热。
“冷……”赫连曜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浓重的鼻音。
萧景晏的心沉了下去。
风寒入体,高热不退——
在冷宫这种地方,这是能要命的病。
他迅速起身,回到偏殿,把自己那床稍厚些的褥子抱过来,盖在赫连曜身上。
又去舀了半瓢凉水,用布巾浸湿,敷在他额头上。
“什么时候开始的?”萧景晏低声问。
“傍晚……就有点晕。”赫连曜勉强睁开眼,眼皮沉重,“以为……睡一觉就好。”
萧景晏抿紧嘴唇。
他知道赫连曜为什么不说——怕麻烦他,怕拖累他。
这个北狄少年把尊严看得比命还重。
“躺着别动。”萧景晏说,“我去弄点药。”
他回到偏殿,翻箱倒柜。
冷宫里能有什么药?
福安上次给的半罐金疮药还剩一点,但那是外用的。
柳太医偷偷留的那点草药,早就用完了。
天快亮了,窗纸透出鱼肚白。
萧景晏站在殿中央,脑子飞快地转着。
找柳太医?可柳太医在太医院当值,每月只来冷宫一次“例行请脉”,今日不是日子。
直接去太医院求药?一个冷宫皇子,一个北狄质子,谁会理?
可是不去,赫连曜可能会死。
萧景晏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他想起母亲病重时,他跪在延禧宫外求太医,跪了一天一夜,没人理。
后来母亲走了,那些人说:“昭仪是心病,药石无医。”
心病。
多轻巧的借口。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天刚蒙蒙亮,福安按时送来早饭。
老太监看见萧景晏苍白的脸色,愣了一下:“七殿下,您……”
“福公公。”萧景晏打断他,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赫连君病重,高热不退。我需要见柳太医,今天就要见。”
福安浑浊的眼睛看着他,沉默良久:“柳太医今日当值,辰时三刻到太医院。”
“我知道去太医院的路。”萧景晏说,“但从冷宫到太医院,要经过三道宫门,至少四拨巡逻侍卫。我一个人去,被拦下的可能太大。”
福安叹了口气:“殿下想让老奴做什么?”
“拖住西侧门的侍卫长。”萧景晏说,“半个时辰就好。就说……冷宫有老鼠,咬坏了前朝旧物,请他来查看。”
这是险招。
但福安在冷宫三十年,虽然落魄,终究是老资历,侍卫长多少会给点面子。
福安又沉默了。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食盒,良久,才慢慢点头:“辰时二刻,老奴会去西侧门。殿下只有半个时辰,多一刻都不行。”
“足够了。”萧景晏说。
福安转身要走,又停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放在破凳上:“这是老奴攒的一点碎银……或许用得上。”
说完,佝偻着背走了。
萧景晏打开布包,里面是五两多碎银子,还有几个铜板。
他知道这是福安攒了多久的体己钱。
他没说谢,只是把布包仔细收好。
辰时一刻,萧景晏换上最干净的一套旧衣裳——虽然洗得发白,但还算整洁。
他把头发仔细束好,脸上扑了点凉水,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
然后,他看了一眼夹墙的方向。
赫连曜还在昏睡,呼吸粗重。
“等我回来。”萧景晏轻声说。
他走出偏殿,穿过冷宫荒芜的院子,走向那道斑驳的月亮门。
晨光熹微,露水打湿了他的鞋面。
西侧门在冷宫西南角,平时只开一道缝,供福安出入采买。
门虚掩着。
萧景晏推开门,侧身出去,迅速融入晨雾中。
从冷宫到太医院,要穿过半个西六宫。
萧景晏走的是最偏僻的小径——这些路他早就记熟了,都是当年福安带他认药时走过的。
但即便如此,还是遇到了两拨巡逻侍卫。
第一拨,他提前躲进了假山后。
第二拨,躲不开了,他索性低着头快步走,侍卫只当是哪个宫里早起的小太监,没多问。
但太医院的大门,是躲不开的。
太医院在乾清门东侧,红墙灰瓦,门前有两尊石狮。
此时刚过辰时三刻,当值的太医陆续进门。
萧景晏站在不远处的槐树下,看着那些穿着官服的身影。
柳太医还没来。
萧景晏的心跳得很快。
他想起五年前,他也是这样站在某个宫门外,等着一个永远不会来的人。
那种冰冷的、绝望的感觉,又漫了上来。
不。
这次不一样。
他攥紧了袖子里的碎银。
又过了一刻钟,一个穿着青色官服、身形瘦削的中年人匆匆走来。
柳文舟,太医院最不起眼的七品御医,专管给宫女太监看些头疼脑热的小病。
萧景晏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
“柳太医。”他低声唤道。
柳文舟愣了一下,看见萧景晏,眉头微皱:“七殿下?您怎么……”
“我有急事。”萧景晏打断他,声音压得极低,“请借一步说话。”
柳文舟看着眼前这个苍白瘦削的少年,又看了看四周——已经有人在往这边看了。
他叹了口气:“殿下随我来。”
他领着萧景晏绕到太医院后墙,那里有个堆放药材的僻静小院。
院里弥漫着草药的味道,晒药的架子上铺着各种干草。
“殿下有何事?”柳文舟问。
“我有个朋友,病重,高热不退。”
萧景晏说,“需要退热的药,还有治风寒的方子。”
柳文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朋友?冷宫里……还有别人?”
萧景晏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他烧得很厉害,再不用药,怕是不行了。”
柳文舟沉默地看着他。
这位七皇子,他每月去冷宫“请脉”时见过几次,每次都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话不多,眼神却很沉静。
柳文舟知道冷宫是什么地方,也知道这位皇子过得什么日子。
但他只是个七品御医,自身难保,帮不了什么。
可今日,这少年站在他面前,脊背挺得笔直,眼神里没有哀求,只有一种近乎决绝的坚定。
“药我可以给。”柳文舟终于开口,“但殿下要知道,私授药材,尤其给……不明身份的人,是犯忌讳的。”
“我知道。”萧景晏从袖中取出那个布包,双手奉上,“这是诊金。”
柳文舟没接。
他看着那些碎银,大部分是散碎的小块,还有几个磨得发亮的铜板。
这大概是这孩子全部的家当。
“收起来吧。”柳文舟转身走进药房,片刻后拿着两个纸包出来,“这是柴胡、黄芩、甘草,退热用的。这是桂枝、芍药、生姜,治风寒的。煎服方法我写纸上了。”
他将药包递给萧景晏,又低声说:“殿下那位朋友……若是北狄人,这些药用着无妨,药性温和。若是热得太厉害,用凉毛巾敷额头、手心脚心,多喂温水。”
萧景晏接过药包,深深一躬:“多谢柳太医。”
“快回去吧。”柳文舟挥挥手,“以后……若再有急事,可以托福公公带话给我。”
这已经是最大限度的承诺了。
萧景晏点点头,没再多说,转身快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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