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杂碎？”
小李听到这两个字，那张刚刚还因品尝到绝美意面而泛着幸福红晕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如纸。
他颤抖地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什么来自地狱深渊的怪物，指着那锅卖相其实还炖得相当不错的菜，声音已经彻底变了调，带着哭腔。
“哥，你别吓我，是我想的那个杂碎吗？就是那种……心？肝？肺？腰子？大肠？”
“没错！”陈元此刻的兴奋几乎要溢出屏幕，他压根没注意到小李那张已经写满“生无可恋”的脸，反而像个发现新大陆的哥伦布，兴致勃勃地抓过镜头，开始了新一轮的现场教学。
“恭喜你，小李，答对了！而且不只是心肝肺，这道菜里，可能还有你想不到的更多惊喜！”
陈元的声音里充满了发现宝藏的喜悦，他对着直播间里同样好奇又带点惊恐的数亿观众，热情地科普起来。
“这就是罗马‘贫民美食’，也就是‘贫民美食’文化中最璀璨、也最硬核的精髓——‘第五区’，第五区！”
他的声音充满了历史的厚重感，不是在介绍一道菜，而是在讲述一段波澜壮阔的史诗。
“你们可以想象一下，古罗马时代，屠宰场每天宰杀无数牛羊，会把肉分成四等份。第一等，最鲜嫩的里脊和腿肉，毫无疑问，属于统治阶层的贵族和元老。”
“第二等，分给地位崇高的教士；第三等，给富有的商人；第四等，则留给军队和市民。而剩下的所有东西——内脏、头、尾、牛肚、牛蹄，所有这些被上流社会视为污秽的边角料，就被统一归为‘第五区’，像垃圾一样，丢给屠宰场工人和最贫穷的罗马平民。”
陈元的手重重地指向桌上那锅翻滚着浓郁香气的陶锅，眼中放射出炙热的光芒，充满了对创造这道菜的无名先辈的敬意。
“但伟大的罗马人民，用他们被生活逼出来的智慧和对食物最质朴的理解，把这些被人瞧不起的‘垃圾’，变成了另一道足以载入史册的美味！而我们眼前这道羔羊杂碎配洋蓟，就是‘第五区’美食王冠上，最亮的那颗宝石！”
他这番激情澎湃的科普，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刀，精准无比地、一下又一下地插进小李那颗本已脆弱不堪的心脏。
直播间的弹幕在沉寂了片刻后，瞬间迎来了山洪海啸般的爆发。
【哈哈哈哈哈！我宣布，李哥终究是逃不过被下水支配的命运！这是刻在他dNA里的宿命！】
【从柏林的血肠到罗马的杂碎，主播是懂怎么在全球范围内，对李哥的胃进行精准外科手术式打击的！】
【完了完了，李哥的罗马梦，从烤土豆片开始，到行军口粮，最终在这一锅杂碎面前，彻底宣告破产！】
【心疼李哥一秒钟，真的不能再多了！但是为什么我嘴角的笑意已经咧到耳根了！好想看他吃啊怎么办！嘿嘿嘿！】
【前面的兄弟你太笋了！不过我也是这么想的！笋都被你夺完了！】
不止小李，连旁边的江语希和丁晓曼也露出了些许犹豫。
毕竟“杂碎”这个词，对于绝大多数成长环境优渥的女孩子来说，天生就带着一股强烈的心理冲击力，足以让她们的食欲瞬间归零。
她们看着那锅炖得软烂、颜色深浅不一的块状物，尽管香气扑鼻，但一想到它们的“前身”，表情还是不免有些微妙。
那位一直沉默观察的罗马老奶奶，精准地捕捉到了她们脸上的迟疑。
她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再次露出那种混杂着自豪与挑衅的复杂表情，用她那依旧生硬的英语，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比你们之前吃的任何一块昂贵的牛排都更有营养，也更考验一个厨师的真正手艺。”
老奶奶的下巴微微扬起，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匠人骄傲。
“清洗内脏的耐心，去除腥膻的手法，炖煮时火候的精准控制，香料的搭配……任何一个步骤出了差错，这一整锅菜，就彻底毁了。它不是给游客吃的快餐，它是给真正懂吃的人准备的盛宴。”
陈元看出了女孩们心中那道坎，他没有强迫，而是微笑着主动给自己盛了一大碗。
随后，他又给她们各自的盘子里，只盛了小小的一勺，并用一种极其温柔、充满安抚力量的声音指导道：“别怕，关键在于要连着旁边的洋蓟一起吃。”
他用勺子指了指锅里那种如同紫色花苞般的奇特蔬菜。
“罗马洋蓟那独特的植物清香和一丝恰到好处的微苦，就是为了平衡内脏丰腴的口感而存在的。它们不是简单的配菜，它们是天生一对的灵魂伴侣。”
江语希和丁晓曼互相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眼神中都写着挣扎。但最终，她们对陈元近乎盲目的信任，还是战胜了对未知食物本能的恐惧。
她们鼓起勇气，学着陈元的样子，用小勺舀起一小块分辨不出部位的内脏，配着一片已经炖得完全软烂的洋蓟，吸了口气，然后轻轻放进了嘴里。
入口的瞬间，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下一秒，两个女孩的眼睛同时瞪得溜圆，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讶与光彩。
羊心，带着迷人的嚼劲，口感紧实弹牙；羊肺，被炖煮得软糯如顶级的嫩豆腐，入口即化；羊肝，则呈现出一种细腻丝滑、宛如法式慕斯般的奇妙质感……
所有内脏中那令人望而生畏的腥膻味，在老奶奶神乎其技的处理下，被抹除得干干净净，一丝一毫都品尝不出来！
取而代之的，是经过长时间慢火炖煮后，不同部位的肉质和脂肪，互相交融、渗透，所形成的一种极富层次感、复杂而浓郁的复合肉香。
而那点睛之笔的洋蓟，它独特的植物芬芳和那一抹清新的甘苦，如同一位技艺高超的交响乐指挥家，完美地调和了所有味道，让整道菜浓郁而不油腻，丰腴却又带着清爽悠长的尾韵。
“天哪！这一点腥味都没有！好好吃啊！”丁晓曼的吃货之魂瞬间被点燃，她立刻把刚才所有的犹豫和顾虑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兴奋地叫着，开始大快朵颐。
江语希也激动得小脸通红，连连点头，满眼都是崇拜的小星星：“这口感也太奇妙了，比单纯的肉要有意思多了！而且那个紫色的花一样的东西，真的好好吃！好解腻！”
现在，所有的压力，如同泰山压顶一般，全部转移到了小李这边。
在陈元鼓励的目光、老奶奶审视的目光、两位美女期待的目光，以及直播间里数亿观众幸灾乐祸的目光注视下，小李感觉自己就像是被绑在断头台上的死刑犯，等待着那最后一刀的落下。
他看着锅里那翻滚的杂碎，脑海里闪过的全是德国的血肠、撒丁岛的活蛆奶酪……这一路走来，他的胃承受了太多不该承受的苦难。
“罢了，死就死吧！”
小李心一横，眼一闭，抱着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心情，舀了一大勺，胡乱塞进嘴里，已经做好了迎接那股熟悉腥臭味审判的准备。
然而……没有！
他紧绷的神经和味蕾等待着的那股腥臭冲击，完全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极其复杂、醇厚，又隐隐带着清甜的奇妙味道，在他的口腔中，一层接着一层炸开，绚烂如烟花。
“咦？”
小李惊疑地睁开了紧闭的双眼，脸上满是困惑。
他又小心翼翼地夹了一块，放进嘴里，这一次，他开始仔细地、认真地品味。
“这……这个口感……怎么跟咱们京城的卤煮火烧有点儿像，但味道又完全不一样？”他喃喃自语，脸上的表情从赴死变成了纯粹的探究。
“卤煮的味道更冲，更霸道，全是酱香。这个……这个没有那么冲，反而更香，是肉本身的那种香，还有一股……植物的清香？”
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竟然主动地、毫不犹豫地吃了第三口、第四口……脸上那副准备英勇就义的表情，不知不觉间，已经完全被一种发现了新大陆般的困惑和惊喜所取代。
陈元看着他这个戏剧性的反应，脸上露出了欣慰而了然的笑容。
他重重地拍了拍小李的肩膀，像是给这次惊心动魄的罗马美食教学，做最后的总结陈词。
“你看，恐惧，很多时候都只是源于我们的未知和偏见。食物本身，从来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有烹饪它的人，是否用了心，是否付出了足够的时间和智慧。”
他的目光扫过桌上这盘代表着罗马平民生活智慧的“下水之王”，声音变得沉稳而有力。
“今天，你们吃的不是什么令人作呕的下水，你们吃的，是一段活着的、滚烫的罗马城市井历史，是属于最底层人民，永不屈服的骄傲与荣耀。”
小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还没完全从那复杂而美味的口感中回过神来。
但至少，这一次，他没吐。
而且，他看着锅里剩下的那些“杂碎”，竟然开始觉得，这玩意儿……好像，还挺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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