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字，“别过”，轻飘飘的，却像两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扎进陈默的心口。金殿的辉煌，百官的注目，圣旨的重量，瞬间褪色、虚化，成了模糊的背景。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一身刺目的红，和那张冷寂如雪的脸。
她说完，竟真的转身，红色的嫁衣曳地，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就要融入殿外明亮却冰冷的天光里。
没有一丝留恋。
“站住！”
一声嘶吼如同困兽的咆哮，猛地炸响在寂静的金銮殿。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连御座上的皇帝都微微前倾了身体，面露愕然。
陈默猛地转身，不再看那即将消失的红色身影，而是面向那高踞龙椅的至尊。他眼中的血丝瞬间攀爬上来，三年沙场磨砺出的铁血煞气毫无保留地迸发，压得近前的几位文官几乎喘不过气。
他一把夺过太监手中那卷尚未念完的、代表着无上荣宠的明黄圣旨。
“刺啦——”
布帛撕裂的声响尖锐刺耳，在整个落针可闻的大殿里疯狂回荡。
那卷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圣旨，被他双手用力，悍然撕成两半，随手掷于地上，如同丢弃废纸。
“江山不及卿——”他盯着皇帝，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玉砖上，铿然作响，“这官，臣不做了！”
哗——
整个朝堂彻底炸开了锅！百官骇然失色，窃窃私语声浪潮般涌起。撕毁圣旨，抗旨拒官？！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陈默！你放肆！”龙椅上的皇帝面色陡然沉下，天子之怒，让殿内温度骤降。
陈默却恍若未闻。他豁然转身，目光穿透那些惊惶或愤怒的视线，死死锁住那个因他这石破天惊的举动而终于停步、微微侧过身来的红衣女子。
她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波动，那双万年寒潭般的眸子里，震惊与难以置信一闪而过，但很快又被更复杂的情绪覆盖，快得让人抓不住。
陈默一步步朝她走去，玄甲铿锵，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所有人的心尖上。他无视了所有规矩，所有敬畏，眼里只有她。
“凌清雪！”他走到她面前，距离近得能看清她眼底细微的颤动，能闻到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淡淡的冷香，此刻却混入了嫁衣崭新的染料气息，让他心口抽紧。
“报恩？”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却带着一种滚烫的、几乎要灼伤人的力度，“用三年督促，换我平步青云？然后用一身嫁衣，告诉我恩情两清，从此陌路？”
他猛地抬手，不是碰她，而是指向这金殿，指向殿外的万里江山，声音里压抑着巨大的痛楚和愤怒：“你以为我寒窗苦读，沙场搏命，为的是这状元之名？这将军之位？这狗屁的荣华富贵？！”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近乎低吼：“我是为了你！只是为了你！为了不辜负你那双看着我的眼睛！为了能有一天，堂堂正正地站在你面前，告诉你，我陈默要的不是报恩！”
凌清雪的身子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微微蜷缩，掐入了掌心。她避开了他灼热的视线，长睫低垂，投下一小片阴影，声音却依旧试图维持着冰冷的平静：“世子……将军……言重了。恩已报，缘已尽。妾身去意已决。”
“去意已决？”陈默忽然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沙场的铁锈和血沫味，还有无尽的苍凉，“好一个去意已决！那你告诉我，你为何是这身嫁衣？！”
他逼视着她，不容她闪躲：“你要嫁给谁？这天下，除了我陈默，谁还敢娶你？谁还配娶你？！”
这句话如同惊雷，劈得凌清雪脸色又白了几分，她猛地抬头看他，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一个音。
陈默的目光却骤然软了下来，那里面的疯狂和愤怒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痛楚和哀求，他声音沙哑得厉害：“清雪……别走。或者……你要走，可以。”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一字一句道：“把我这条命，也拿走。”
“三年前你说的，这条命是我的，不容我辜负。”他看着她，眼底泛起赤红的水光，“它早就不是我的了。你把它拿回去……否则，我今日就跟你走，天涯海角，地狱黄泉，你别想再甩开我！”
金殿死寂。
所有人大气不敢出，看着那玄甲将军如同一个最卑微的乞儿，又像一个最疯狂的赌徒，将一切乃至性命都押在那一袭红衣之前。
凌清雪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通红的眼眶，看着他撕碎的圣旨，看着他抛下的荣华和滔天罪责。她冰冷的面具终于彻底碎裂，眼底翻涌着剧烈的挣扎、痛楚、以及一丝……不敢置信的动容。
她为他规划了所有的路，看着他一步步走上云端，她以为偿还了恩情，便可潇洒离去，不染尘埃。
却从未想过，他会毫不犹豫地撕碎这一切，只为将她留下。
她张了张嘴，那个“好”字，终究没能再说出口。
一滴泪，毫无预兆地，从她眼角滑落，迅速没入鲜红的嫁衣领口，消失不见。
陈默猛地伸出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仿佛生怕一松开，她就会化作一缕青烟消失。
“不准走。”他声音颤抖，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和不容置疑的坚定，“凌清雪，我不准。”
御座之上，皇帝看着阶下这对纠缠的身影，看着那被撕碎的圣旨，脸上的震怒渐渐化为一种复杂难言的神情，最终，竟缓缓叹了口气。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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