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万贤的倒台，在港岛这片寸土寸金的地面上，没有激起太大的浪花。
对普罗大众而言，不过是报纸财经版上又一个贪心富豪的陨落，是股市赌桌上的一次重新洗牌。但对于那几个真正能搅动风云的家族来说，这声轻微的爆裂，却像钟表内部一根齿轮的断裂，预示着某种失序的开始。
东耀集团总部，顶层办公室。
吉米仔将一份烫金的请柬，无声地放在林耀东的桌面上。它的设计极为简约，只有一个徽章，没有多余的文字。
“东哥，‘港岛会’送来的。”吉米仔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凝重，“指明请您今晚八点，到维多利亚厅喝杯茶。”
林耀东的目光并未从窗外的夜景上移开，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吉米仔忍不住补充道：“送请柬的人是罗文森大状的助手。东哥，罗文森……是李家、韦家、郭家和郑家那四位的‘御用智囊’。他出面，就等于那四家同时发话了。”
李、韦、郭、郑，港岛商业世界的四大天王。他们的帝国，如同一张无形的巨网，笼罩着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从地产到电力，从通讯到零售，无人能逃离其外。
他们，就是港岛过去几十年里，用资本和权力书写的“规矩”。
“知道了。”林耀东终于转过身，拿起那张请柬，看都没看一眼，就随手扔进了抽屉，“老家伙们动作还挺快。”
他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天气，仿佛那四个足以让港督都为之侧目的姓氏，加起来也不过是“老家伙们”这个轻描淡写的称谓。
“备车。”
……
晚上八点，中环，港岛会。
当林耀东那辆线条冷硬的平治停在门口时，与周围那些圆润典雅的宾利、劳斯莱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推开车门，身上依旧是那身标志性的“暴徒西装”。凌厉的剪裁，暗红的衬里，在他身后四名同样装束、神情冷漠的保镖簇拥下，散发出一股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充满攻击性的现代气息。
他们一行人走进大厅，厚重的地毯吞噬了脚步声，但他们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却让沿途所有衣冠楚楚的会员都下意识地侧目、噤声。
推开维多利亚厅厚重的橡木门，壁炉里的火焰正静静燃烧。
一个年约四旬、戴着无框眼镜、身着意式三件套的男人站起身，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微笑，主动伸出手。
“林先生，我是罗文森。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之龙。”他的普通话字正腔圆，带着精英阶层特有的从容。
林耀东没有与他握手，只是微微点头，自顾自地在主位沙发上坐下，姿态放松，仿佛这里是他的办公室。
这细微的举动，让罗文森伸出的手在空中停顿了半秒，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亲自为林耀东倒上一杯琥珀色的麦卡伦。
“这是62年的麦卡伦，几位先生的珍藏，特意嘱咐我拿来招待林先生。”罗文森将酒杯推了过去，言语间，不着痕迹地抬高了背后“几位先生”的地位。
林耀东看了一眼那杯价值不菲的威士忌，却没有碰。
他靠在沙发上，环顾了一下这间充满旧时代气息的房间，突然开口，语气平淡：“有可乐吗？冰的。”
罗文森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瞬间的凝固。
在港岛会，在维多利亚厅，在讨论着足以影响港岛经济格局的会面中，放弃62年的麦卡伦，要一杯冰可乐？
这已经不是不识货，而是一种无声的、极致的蔑视。
它在传达一个信息：你所珍视的、用以彰显身份和地位的一切，在我眼里，一文不值。
罗文森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他很快恢复了镇定，按铃叫来侍者，要了一杯冰可乐。
当那杯冒着气泡的平民饮料被放在昂贵的紫檀木茶几上，与那杯传奇威士忌并排而立时，整个房间的气氛变得无比诡异。
“林先生真是……不拘一格。”罗文森重新坐下，调整了一下情绪，决定切入正题，“陈万贤的事情，林先生做得干净利落，几位先生都非常欣赏。”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语重心长：“不过，港岛是个讲规矩的地方。大家都在一个池塘里捕鱼，有大有小，各凭本事，但前提是不能把水搅浑。陈万贤这条鱼虽然不大，但林先生你用炸药去炸，会吓到其他鱼的。”
林耀东拿起可乐，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阵畅快。
他放下杯子，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罗大状。”他终于正眼看向对方，“你说的没错，港岛是讲规矩。但你们的规矩，是几十年前，用大哥大、看黑白电视的时候定下的。那个时候，你们确实是池塘里最大的鱼。”
他身体微微前倾，但语气依旧平淡：
“但现在，时代变了。”
“我不是来池塘里捕鱼的。我是来填平这个池塘，在上面盖机场的。”
罗文森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个比喻，比任何直接的威胁都更让他感到心悸。这不是要抢夺利益，这是要彻底改变生态，颠覆整个游戏！
“林先生，这个玩笑，开得有点大了。”罗文森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干涩，“你面对的，是几十年积累下来的商业帝国，是盘根错节的政商关系，是……”
“是一群抱着旧地图，找不到新大陆的老人。”林耀东打断了他，语气里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纯粹的无聊。
他站起身，似乎已经对这场谈话失去了兴趣。
“替我谢谢几位先生的款待。”他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上，头也不回地说道：
“还有，告诉他们，海啸要来的时候，待在沙滩上争论谁的沙堡堆得最高，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说完，他拉开门，径直离去。
房间里，只剩下罗文森一人，呆呆地坐在沙发上。
他看着桌上那杯几乎没动的可乐，和那杯无人问津的顶级威士忌，后背竟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终于明白了。
林耀东根本就不是来谈判的，也不是来示威的。
他是来……下达一份通知的。
一份关于旧时代，即将落幕的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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