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楼”启动前的最后三分钟，如同被拉长的琥珀，凝固着死寂与紧绷的张力。
控制中枢内，空气仿佛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肺叶上。能量循环系统发出全功率运转的低沉咆哮，为即将到来的极限消耗储备着每一分冗余。灯光调至冷峻的蓝白色，映照着众人或凝重、或决绝、或平静的面容。
缃珩站在青思渊身侧，翠绿的眼眸里跳动着两点微光——那是强行凝聚、尚未完全恢复的心火。他换上了一套更加轻便、关节处有流光晶体护片的黑色战斗服，腰间挂着他的武器“碎璃咏叹”。他的呼吸略显急促，但身体站得笔直，如同蓄势待发的弓弦。
石心立在另一边，如同一座沉默的钢铁之山。破损的岩甲已被他强行催动大地意志进行了初步的熔铸修补，表面布满了粗糙的、如同岩浆冷却后的暗红色纹路。他仅存的右臂握着一面从归墟城防御阵列中临时拆卸下来的、厚重的复合塔盾，左臂的合金支架在灯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微微低头，注视着脚下仿佛与大地相连的阴影，进行着战前最后的“锚定”。
鸦靠在通往医疗区的门边。他换上了另一套哑光黑色的贴身战术服，背部的灼伤和腿部的撕裂处覆盖着最新的速生修复贴片，依旧传来阵阵隐痛，但已不影响基本行动。他的九节鞭缠在腰间，双手垂在身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鞭柄上细微的凹痕。琥珀色的眼眸低垂，视线落在地面某个不存在的点上，但全身的肌肉却处于一种极其放松又随时可以爆发的状态。
墨恒和简璃守在数据分析台前。墨恒的千幻灵镜悬浮在两人之间，镜面如同平静的湖面，倒映着控制中枢内的一切，也链接着归墟城的所有监测网络。简璃面前的屏幕上，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倾泻，她正以极限速度进行最后的威胁推演和路径优化。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语言交流，只有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击的细微声响，以及偶尔眼神交汇时的短暂默契。
寒洲的全息投影显得前所未有的凝实，几乎如同真人。他双手虚按在空中，面前展开数十个半透明的数据界面，每一秒都有海量的信息流经他的“意识”进行处理、分流、归档。他是整个行动的信息中枢和战术副脑。
珀莉没有回来。她被强制命令留在相对安全的深层能量枢纽，负责监控“蜃楼”的运行和维持归墟城基础防御。通讯频道里，能听到她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呼吸声，以及不断低声重复的自我打气：“能行的，一定能行的，珀莉大王最厉害了……”
医疗区。
窃影躺在医疗舱内，修复液已经排空，舱盖打开。他勉强支撑着坐起，靠在一个倾斜的软垫上，脸色依旧苍白得透明，紫罗兰的眼眸半阖着，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疲惫的阴影。他的身体被一层柔和的能量薄膜包裹着，这是沐秋和汐能为他施加的最后一道保护。
沐秋和汐一左一右守在他身边。沐秋握着他冰凉的手，持续输送着微弱但稳定的“生长之歌”力量，维持着他心象那刚刚稳定下来的脆弱平衡。汐则轻轻哼唱着最后的安魂旋律，试图抚平他意识深处那道裂痕传来的、细微却持续的痛苦回响。
“你们……”窃影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气息微弱，“……不用管我。去……帮忙。”
沐秋摇了摇头，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别说话，保存体力。”
汐也摇了摇头，歌声未停，深海蓝的眼眸里是温柔的坚持。
窃影扯了扯嘴角，想做出一个惯常的、玩世不恭的笑容，却只牵动了脸上虚弱的肌肉。“真是……两个傻姑娘。”
他的目光，越过沐秋和汐的肩膀，投向门口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个靠在门边的、沉默的黑色身影。
通讯频道里，鸦的声音忽然响起，低沉而清晰：“白砚。”
窃影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
“活着回来。”鸦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量，“你的‘报酬’，还没领。”
沉默了几秒。
通讯器里传来窃影一声极轻的、几乎像叹息的笑。
“知道了。”他说，声音依旧虚弱，却多了一丝什么东西，“烦人。”
控制中枢。
倒计时：两分钟。
青思渊闭上眼，进行着最后的自我检视。
冥河水母的本源核心在他心象深处缓缓旋转，如同亘古寂静的深渊之眼。冥尘的河流依旧流淌，但水位明显下降，带着一种消耗过度的“稀薄”感。新生的混沌灰气则显得更加活跃，却也更加“躁动”，如同被关在笼中的凶兽，渴望释放，渴望吞噬，渴望……破坏。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此刻的状态远非巅峰。心象之力损耗过半，规则掌控的精度下降，连续的高强度消耗让他的精神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但他不能表现出来。他是锚，是旗帜，是此刻所有人唯一的信心来源。
他睁开眼，绯红的眼眸深处，沉淀着冰冷的决心。
“寒洲，最终路径。”
“已同步至所有人战术终端。”寒洲的声音如同精密的齿轮咬合，“观测站‘展开’的结构分析已完成。其核心控制区域位于地下约三百米，正在上浮。我们最佳的切入点是其东北侧第七号‘锚桩’与主结构体的连接枢纽。那里能量传输密集，防御相对薄弱，且距离其核心逻辑单元最近。”
一幅三维立体结构图出现在主屏幕上。那是一个极其复杂的、如同巨型机械花苞般的造物，无数粗大的能量管道和金属结构从地底深处探出，向上方收束、交织，中心区域是一个不断脉动着深蓝色光芒的、如同心脏般的球形舱室。
“进入枢纽后，分三路。”青思渊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石心，正面突破，吸引并压制内部自动防御系统。鸦，潜行渗透，寻找并破坏其能量循环关键节点，瘫痪其‘净化阵列’的充能。缃珩，跟我直接前往核心逻辑单元，尝试进行规则覆盖或强制关闭。”
“明白。”石心沉声应道。
鸦点了点头。
缃珩深吸一口气：“收到。”
“墨恒，简璃，你们留在控制中枢，配合寒洲进行全局信息支援和路径修正。”青思渊继续道，“‘蜃楼’启动后，我们与外部的一切常规联系将中断。你们是我们唯一的‘眼睛’和‘耳朵’。”
“明白。”墨恒和简璃同时回应，声音坚定。
倒计时：一分钟。
青思渊看向缃珩：“心火状态？”
“够用。”缃珩简短回答，翠绿眼眸中的光点更亮了几分。
青思渊又看向石心和鸦：“伤势？”
“无碍。”石心言简意赅。
鸦只是轻轻活动了一下缠着绷带的手指，作为回应。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悲壮告别。所有的情绪，所有的决心，都已沉淀在行动之中。
倒计时：三十秒。
控制中枢的灯光开始有节奏地明灭，与“蜃楼”装置的预热同步。一股奇异的、空间微微“错位”的感觉再次袭来，比之前测试时强烈数倍。
倒计时：十秒。
青思渊最后看了一眼主屏幕。那代表着观测站的蓝色结构，已经有一小部分刺破了荒芜的地表，如同从地狱伸出的金属触手，在灰暗天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高空，星辉观测者的“联网”已经完成，它们静静地悬浮着，如同审判席上冷漠的陪审团。
五秒。
青思渊的手，按在了腰间一个不起眼的、如同黑色鹅卵石般的装置上——那是珀莉制作的、一次性的、高精度短距离空间折跃信标，目标坐标已锁定为寒洲提供的切入点。
缃珩、石心、鸦，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三秒。
青思渊闭上眼，最后一次感知那两段在心象底层泛起“涟漪”的“信息尘埃”。它们依旧只是微弱的呼应，没有带来任何有用的情报。他将其强行压制，专注于即将到来的战斗。
两秒。
控制中枢内，所有人的呼吸仿佛都停止了。
一秒。
青思渊猛地睁开眼，绯红的瞳孔骤然收缩！
“蜃楼——启动！”
嗡——————！！！
一股无形无质、却又仿佛能扭曲现实本身的灰黑色波动，以控制中枢为核心，如同爆炸的冲击波般轰然扩散！所过之处，光线扭曲，声音衰减，能量信号紊乱，一切常规的感知和探测手段都仿佛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不断流动的迷雾！
归墟城从外部看，瞬间变得模糊不清，仿佛海市蜃楼，又仿佛即将被橡皮擦从画布上抹去的错误线条！
几乎在同一刹那——
青思渊、缃珩、石心、鸦，四人手中的空间信标同时激活！
四道细微的空间涟漪在控制中枢内荡开，四人的身影如同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痕迹，瞬间消失！
下一秒。
地下三百米，观测站东北侧第七锚桩与主结构体的连接枢纽。
这是一个巨大而压抑的空间。高度超过二十米，宽度近百米，整体呈不规则的管状。墙壁是某种暗沉的、非金非石的材质，表面流淌着仿佛有生命的深蓝色能量纹路，如同血管脉络。粗大的能量导管和机械传动结构如同巨兽的筋骨，在四周交织、盘绕，发出低沉而规律的轰鸣。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臭氧味、金属摩擦的焦糊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时间本身在这里沉淀了太久而产生的陈旧腐朽气息。
四道身影几乎同时从虚空中跌出，落点分散，但彼此呼应，瞬间组成一个简易的防御阵型。
青思渊落地无声，玄黑色的衣袍在紊乱的能量气流中微微拂动。他立刻环顾四周，绯红的眼眸如同最精准的扫描仪，将环境细节尽收眼底。
缃珩落地稍显踉跄，但立刻站稳，翠绿眼眸警惕地扫视着周围那些流淌着深蓝能量的“血管”和“筋骨”。
石心双足重重踏在金属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塔盾已然举起，护在身前，岩甲瞬间覆盖全身，进入战斗姿态。
鸦的身影则仿佛融入了枢纽内本就复杂的光影之中，气息几乎完全消失，只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在阴影中闪烁，如同潜伏的猎手。
“已抵达目标枢纽。”青思渊的声音通过内部加密频道响起，平稳而冰冷，“‘蜃楼’干扰场确认生效，外部观测已屏蔽。倒计时：二百九十七秒。”
“结构扫描同步。”寒洲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干扰杂音，断断续续传来，“前方……五十米……主通道……自动防御节点……激活！”
话音未落！
嗤嗤嗤——！
前方主通道两侧的墙壁上，数十个原本暗淡的六边形面板突然亮起刺眼的红光！面板翻转，露出下面黑洞洞的、布满能量晶簇的发射口！
下一瞬，密集如暴雨的深蓝色能量光束，如同死神的獠牙，向着四人所在的区域覆盖式攒射而来！
“石心！”青思渊低喝。
“吼——！”
石心发出一声沉闷的咆哮，不退反进，巨大的塔盾被他单手（右臂）抡起，如同门板般向前猛推！同时，他脚下的大地意志全力激发，身前的金属地面如同波浪般隆起、硬化，形成一道弧形的、与塔盾重叠的岩石屏障！
砰砰砰砰砰——！！！
能量光束如冰雹般砸在塔盾和岩石屏障上！爆开无数刺眼的蓝色电火花！屏障剧烈震颤，岩石表面迅速出现融化、崩裂的痕迹！塔盾表面的复合装甲也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迅速升温、变红！
但，挡住了！
就在第一波射击被石心强行扛下的瞬间——
鸦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石心盾牌的阴影中滑出！他几乎贴着地面疾驰，速度快得拉出一道残影，目标直指主通道右侧墙壁上一个相对独立、能量反应格外强烈的节点——那是这片区域防御系统的控制单元之一！
他的九节鞭无声无息地甩出，鞭梢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精准无比地刺入了那个节点面板的缝隙！
“影蚀·链式破坏！”
阴影能量如同最贪婪的病毒，顺着金属和能量的传导路径疯狂注入！那个节点瞬间过载、爆出一团火花，紧接着，如同连锁反应，主通道两侧数十个射击口的光芒骤然熄灭了一半！
“干得好！”缃珩低赞一声，手中“碎璃咏叹”已然举起。
青思渊却没有参与这第一轮攻防。他的目光越过了前方的通道，望向了更深处。那里，深蓝色的能量纹路更加密集，空间的压迫感也更强。他能感觉到，一股冰冷、古老、毫无情感的庞大意志，正从那核心区域缓缓“注视”着这里。
“走！”青思渊身形一闪，已如离弦之箭般向前冲出，“按计划，分路！”
缃珩紧随其后，流光在身周凝聚，如同一层流动的护甲。
石心收起塔盾，迈开沉重的步伐，如同一台重型坦克，沿着主通道，向着防御系统更密集、火力更强的区域，蛮横地撞了过去！他要为青思渊和缃珩吸引大部分的火力和注意力。
鸦在破坏节点后，身影再次融入阴影，如同无形的幽灵，沿着墙壁和管道的阴影区域，向着另一个方向——能量循环系统的深层——疾速潜行而去。
四人的身影，在巨大的、充满敌意的机械枢纽内，瞬间分开，如同四把刺入黑暗心脏的尖刀。
倒计时：二百八十九秒。
青思渊和缃珩在相对“安静”的侧向通道内疾行。通道狭窄，仅容两人并行，墙壁上的深蓝色能量纹路如同呼吸般明灭，散发着令人不安的辐射。前方不时有小型悬浮警戒哨或固定式切割激光出现，但在青思渊的混沌灰气和缃珩的流光突刺下，都被迅速清除。
“老板，感觉有点不对。”缃珩忽然低声说道，翠绿眼眸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太顺利了。这里可是前代观测站的核心区域，防御不应该只有这些自动炮台。”
青思渊没有立刻回答。他也感觉到了。那股来自核心的冰冷意志，虽然“注视”着他们，却并没有立刻调动更强大的防御手段来拦截。仿佛……在观察，在评估，或者说，在……“等待”什么。
他的脚步微微放缓，绯红的眼眸微微眯起，心象感知如同触手般向着通道深处、向着那冰冷意志的来源，小心翼翼地探去。
就在他的感知触及前方某个拐角后的区域的瞬间——
一股极其微弱、却又异常熟悉的“波动”，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他心象深处，再次荡开涟漪。
不是外部的攻击。
是那两段“信息尘埃”！
它们……在主动“共振”？！
青思渊猛地停住脚步，脸色瞬间变得异常难看。
“怎么了？”缃珩立刻警觉，流光在掌心凝聚。
青思渊没有回答。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惊疑，将更多的注意力集中于心象深处。
那两段沉寂的“尘埃”，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活跃度”，散发着微弱却清晰的“呼应”信号。而它们呼应的对象……似乎并不仅仅是这座观测站本身。
还有……更深处的什么东西。
某种……与观测站同源，却又更加古老、更加隐秘、更加……接近“本质”的东西。
在这座前代观测站的深处，在这片被“砧的纹路”污染、被“净化阵列”锁定的区域之下，难道还隐藏着别的什么？
一个……连前代观测站本身可能都未能完全掌控，或者……刻意隐藏起来的……
“黑暗信标”？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青思渊的脑海。
与此同时。
正在蛮横突破主防御区的石心，忽然感到脚下传来一阵异常的震动。不是观测站结构的运转震动，而是某种更加深沉、更加……“有生命”的脉动。
正在阴影中穿梭、寻找能量节点的鸦，也在某一处管道交汇的阴影角落里，发现了一点极其细微的、不同于观测站蓝色能量的、暗金色的……“污渍”。那污渍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在缓缓蠕动，散发出一种让他本能感到厌恶与警惕的、如同“腐烂规则”的气息。
而躺在归墟城医疗区、勉强维持着意识的窃影，在沐秋和汐的守护中，紫罗兰的眼眸忽然毫无征兆地睁开，瞳孔微微扩散。
他仿佛……听到了什么。
不是声音。
是一种……召唤。
一种来自极深、极暗、极古老之处的……带着血腥、祭献与虚无回响的……
黑暗挽歌。
喜欢如何杀死一团雾请大家收藏：(m.motanshuwu.com)如何杀死一团雾墨坛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