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全境进入“暗影纪元”一级战备的第三十个小时。
气氛如同拉满的弓弦，紧绷却寂静。庞大的建造基地依旧轰鸣，但穿梭往来的工程舰船航线变得更加直接、高效，少了往日的冗余。民用星港加强了安检和身份核验，官方公告以罕见的频率播报着“深空环境持续异常，请民众保持镇定，配合防御部署”的消息。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弥漫在帝国的每一寸空间。
最高指挥中枢已转移到“文明方舟”建造基地地下深处的“磐石”堡垒。这里屏蔽一切外部信号窥探，自成一体。苏云浅面前并排展开三面主屏幕，分别显示着：
屏幕一：“沉默者之墓”边界区域的最新监测数据。由“暗流”和“幽影”布设的长时程被动阵列传回的画面显示，包裹“洞察者”号的暗紫色能量茧依旧存在，边界延伸出的规则“触须”仍周期性触碰着它，但频率有所下降。边界内部的“脉搏”周期缩短趋势似乎放缓，稳定在了约150年一次的频率——仍是极其缓慢，但相比最初的327年，已经是显着加速。而边界外侧那些古老的“规则残响”，在阵列的精细扫描下，正被一点点绘制成三维分布图，隐约构成某种复杂的、环绕边界的“铭文”状结构。
屏幕二：星耀联邦战况及“隔离绝对防御带”态势。联邦内战已演变成三方混战：主战派舰队、主和派\/求生派残存力量，以及行动愈发诡谲高效的“瘟疫体”集群。瘟疫体控制的区域正以惊人的速度扩张，它们似乎能利用被感染舰船的工厂和资源，快速“繁殖”出更多的简易攻击平台，战术上也展现出学习与适应性。帝国的“绝对防御带”已经与数股试图靠近的瘟疫体小型集群发生交火，凭借“净火”系统的信息防御优势和火力优势将其击退，但赵莽报告，瘟疫体的攻击模式正在快速演变，似乎开始尝试寻找“净火”防御的薄弱环节。
屏幕三：三处“震颤点”的动态模型。其“高维卷曲”边缘仍在缓慢扩大，释放的规则碎片脉冲持续不断。陈恪团队的最新分析指出，这些脉冲中的“背景信息载体波”成分，正与银河系某些极其古老、几乎被遗忘的脉冲星遗迹、中子星环，甚至某些空旷区域的宇宙微波背景辐射特定畸变点，产生微弱的“共振调谐”。仿佛一根看不见的手指，正在拨动银河系这张古老乐器的某些琴弦，而这些琴弦连接的，可能正是散布各处的、类似“沉默者之墓”的“静室”。
苏云浅的目光在三面屏幕间快速切换，大脑处理着海量信息。秦霜和“洞察者”号船员的生命信号依旧微弱但存在，这让她稍感慰藉，但如何营救仍是难题。联邦的崩溃已成定局，帝国的防御带能支撑多久也是未知。而“震颤点”的共振调谐，证实了她关于“恶意拨动背景涟漪以唤醒静室”的猜想，但“唤醒者”的身份和最终目的依然笼罩在迷雾中。
“晶核”破解项目组正二十四小时轮班，全力攻关“回音文明”留下的关于“园丁”、“第一次修剪”以及它们自身角色的记录。每一次新的破译片段，都可能颠覆认知。
风宸煜从隔壁的战略会议室走来，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联邦主和派的最后一批核心科学家和部分政府要员，已经通过‘信风’网络的秘密通道，抵达了我们的边境接收站。人数不多，但他们带来了联邦最尖端的天体物理、信息科学部分研究资料，以及对瘟疫体的一手观测数据。这或许能帮助我们。”
“人安顿好，资料立刻交给‘璇玑’和分析团队。”苏云浅点头，“尤其是关于瘟疫体行为模式和‘进化’的数据，对我们的防御策略至关重要。”
“已经安排了。”风宸煜走到她身边，一起看向屏幕，“赵莽请求，是否可以对瘟疫体控制区进行一次有限的、高强度的‘净火’净化打击实验，测试其对抗高强度信息冲刷的极限，并尝试收集更详细的战斗数据。位置选在联邦边境一个已被瘟疫体完全占据、无平民的矿业星球。”
苏云浅思索片刻。“可以，但必须确保行动的突然性和撤离的绝对安全。打击强度分级提升，记录每一级下瘟疫体及被控载具的反应。我们需要知道，它们仅仅是‘信息结构’的聚合体，还是已经发展出了某种……物理层面的‘载体’或‘核心’。”
命令被加密下达。帝国这头蛰伏的巨兽，第一次将它的信息利爪，伸向了那些混沌的“唤醒者”仆从。
就在这时，“晶核”项目组传来了突破性进展！
“议长！我们破解了一段关于‘回音’文明自身在‘第一次修剪’后时代的记录！”负责人的全息影像激动不已，“记录显示，‘回音’的祖先并非银河系原生物种！他们自称‘溯流者’，来自银河系之外某个早已消散的星团，是为了躲避他们家乡星系发生的‘大修剪’而迁入银河的难民！”
银河系外难民？苏云浅和风宸煜同时一震。
“记录称，他们迁入时，银河系正处于‘第一次修剪’后的恢复期。他们发现了许多‘修剪’留下的‘空庭’（可能指被清理后的文明遗迹），以及少量陷入‘深度静默’的‘古老遗族’（很可能就是‘沉默者’）。‘回音’的祖先——‘溯流者’——拥有独特的‘意识共鸣’技术，他们与部分尚有微弱回响的‘古老遗族’残留意识进行了接触，从中学会了利用‘背景信息涟漪’进行超空间导航和通讯的技术，也知晓了关于‘园丁’和‘修剪’的恐怖传说。”
“作为交换，也出于同病相怜（都是躲避修剪的幸存者），‘溯流者’利用他们的技术，协助那些愿意自我封存的‘古老遗族’，建造了‘静室’——也就是‘沉默者之墓’。他们留下了‘共鸣信标’（可能就是晶核信息特征的来源），以便未来若有需要，可以识别或进行最低限度的非侵入式沟通。他们希望这些‘遗族’能永远安眠，避开未来的修剪。”
“而他们自己，则选择在银河系中隐居，发展出了‘回音文明’，并时刻警惕着‘园丁’痕迹的再次出现。记录最后提到，他们在银心区域监测到了‘弦’的异常波动，认为那可能是‘园丁’工具再次活跃的征兆，于是向所有已知的‘静室’发送了最后的警示，并封装了文明的核心记忆于‘晶核’，希望后来者能知晓真相……后面就是我们已经知道的，他们近乎覆灭的结局。”
真相如同冰山，浮出了更庞大的一角！
“所以，‘回音文明’是知情者，甚至是‘静室’的建造协助者。他们来自银河系外，家乡也经历过‘修剪’。他们知道‘园丁’的恐怖，并一直在警惕。”苏云浅快速梳理，“银心‘断弦’，很可能是‘园丁’的工具（切割者）再次开始工作的迹象。‘回音’发出警告，但自己却先遭到了打击……”
“而‘信息瘟疫’和‘震颤点’，并非‘园丁’的手段，而是另一个未知的‘唤醒者’在行动。‘唤醒者’的目标，就是‘回音’协助封存的那些‘古老遗族’——‘沉默者’！”风宸煜接道，眼神冰冷，“一场发生在银河系内的、‘园丁’与‘唤醒者’之间的间接博弈？我们，以及所有现存文明，只是棋盘？”
这个推论让指挥中心的气氛降至冰点。如果连“回音”这样知晓内情、技术独特的文明，都在银心断弦的余波中近乎覆灭，那么帝国面对的可能不是同一个层次的对手，而是两个！
“报告！”紧急通讯切入，来自执行“净火”净化打击实验的“铁壁”分舰队下属特遣队。
“实验完成！打击过程及数据已加密传输！”指挥官的声音带着战斗后的急促，“阶段性结论：第一，‘净火’高强度信息冲刷对瘟疫体及其直接控制的机械单位效果显着，能有效瓦解其组织性和攻击性，被净化单位呈现规则结构崩解。第二，但是！在攻击被瘟疫体深度‘感染’的星球地壳以下设施时，我们检测到了强烈的规则异常反应！有某种……深埋地下的、非机械的、类似生物组织但规则结构极其怪异的‘节点’被激活！该节点释放出强烈的、与‘震颤点’释放的‘背景信息载体波’高度同源的信号，并试图反向侵蚀我舰‘净火’系统！我们被迫加大净化功率，将其暂时‘压制’，但未能彻底摧毁。节点似乎与星球地质结构乃至行星磁场深层耦合！”
“第三，在压制节点过程中，我们截获到一段极其短暂、混乱但可解析的广域信息广播，来自该节点，内容重复只有两个词，破译后为：‘……不够……更多……’”
不够？更多？
苏云浅立刻调出实验数据，目光锁定在那个被描述的“地下节点”上。非机械，类似生物组织但规则结构怪异，与行星深层耦合，能释放“背景信息载体波”……
“这些‘节点’……可能就是‘唤醒者’播撒的‘种子’！或者说是‘唤醒信号’的本地放大器和控制核心！”她霍然起身，“瘟疫体控制机械和感染生物意识，只是表象和工具！真正的‘唤醒’基础设施，是这些埋藏在星球内部的、利用行星本身能量和物质结构的‘节点’！它们在尝试‘拨动’行星尺度的‘背景涟漪’，作为银河尺度‘震颤点’的补充和强化！‘不够……更多……’——它们需要更多的节点被激活，更强的信号，才能彻底‘唤醒’静室中的‘沉默者’！”
这个发现，瞬间将威胁的层级和紧迫性再次拔高！唤醒者的触手，不仅在于深空的“震颤点”和感染文明的“瘟疫体”，更可能已经如同真菌的菌丝网络，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了银河系众多星球的内部！星耀联邦只是第一个被全面引爆的案例！
“立刻分析该‘节点’的物质成分、能量特征和规则结构！尝试建立其与已知任何物质、能量、生命形式的对比模型！同时，命令所有深空探测单位，重新扫描帝国疆域内所有行星，尤其是资源星、工业星和殖民星，寻找类似的深层规则异常迹象！优先级：最高！”苏云浅语速飞快地下令。
帝国庞大的监测网络再次高速运转起来。潜在的威胁可能就在脚下，这个认知让每个人都脊背发寒。
风宸煜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如果‘节点’网络已经在银河系广泛分布……‘唤醒者’布局了多久？它的最终目的，唤醒‘沉默者’，对‘园丁’意味着什么？对我们这些‘棋盘上的棋子’，又意味着什么？”
无人能答。但可以预见的是，一旦“沉默者”被大规模唤醒，无论它们是“古老遗族”还是别的什么，一场超越现有文明理解范畴的冲突必将爆发。而夹在“园丁”的“修剪”与“唤醒者”的“唤醒”之间的现世文明，很可能在第一波冲击中就会灰飞烟灭。
“方舟的进度，必须再加快。”苏云浅的声音带着钢铁般的决绝，“同时，我们需要主动出击。不能坐等‘节点’网络蔓延或被全面激活。”
“你想做什么？”风宸煜看向她。
“既然‘回音’文明留下的‘共鸣信标’能引起‘静室’边界的反应，或许，我们也能利用这一点。”苏云浅眼中闪烁着危险而理智的光芒，“我们需要设计一次高度可控的、小规模的‘主动接触实验’，地点选在远离帝国疆域、靠近某个‘静室’但非‘沉默者之墓’的疑似点。用我们模仿或从晶核中提取的‘共鸣信标’信号，尝试与边界建立最低限度的、单向的信息‘投递’，目标不是唤醒，而是……询问。”
“询问什么？”
“询问‘沉默者’，‘园丁’究竟是什么？‘唤醒者’又是什么？以及……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像我们这样的后来者文明，是否有任何存续的可能？”苏云浅一字一句道，“这是巨大的冒险，可能会引来不可预知的反应。但被动等待真相降临，可能死得更不明不白。”
风宸煜沉默着，权衡着风险与收益。最终，他缓缓点头。
“制定详细方案，风险评估必须达到战术级别精度。实验团队和后备救援力量，按最高规格准备。”他批准了这个大胆的计划，“代号……‘询问者’。”
命令下达。帝国在加紧铸造“方舟”这副物理逃生舱的同时，也开始尝试向那沉睡的古老存在，发出文明在毁灭边缘的、微弱的质询。
深空之中，“震颤点”的脉冲与星球内部“节点”的低语交织。“静室”的墙壁微微震颤，回响着未明的频率。而在黑暗的棋盘上，最渺小也最坚韧的棋子，正抬起手，试图触碰那决定命运的棋手，问出一个可能永远没有答案，但必须去问的问题：
我们，能否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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