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盯着视网膜上跳动的淡蓝色光标,眉头慢慢拧成一个结。
系统界面上,“高危决策预警库”的数据正在疯狂刷新:上线首周,捕捉到四十七起潜在强迫签约事件。
最讽刺的是,其中十九起发生在上级部门进驻企业检查的那几天。
“越是有人盯着的时候,吃相越难看。”林夏把手中的马克笔扔回笔槽,清脆的撞击声在会议室里回荡,“因为他们急着销毁‘罪证’,或者把活人变成只会签字的死数据。”
她转向正在敲代码的顾沉舟,语速极快:“老顾,加个功能。现在的求助流程太慢了,人在极度恐慌的时候,连打字的手都是抖的。”
顾沉舟推了推眼镜,十指未停:“哪怕是一键报警,有些人也不敢按,怕误触,更怕激怒对方。”
“那就做成隐形触发。”林夏走到白板前,画了一个手机侧边键的示意图,“‘应急信号包’。在App后台运行状态下,连续点击三次‘我需要帮助’或者侧边音量键,不需要任何确认弹窗,直接静默启动。”
“功能定义?”
“自动抓取当前GpS定位,加密发送给李曼的响应团队。同时,后台静默开启麦克风,把最近三十分钟的语音缓存和实时录音一并传输出去。”林夏顿了顿,眼神冷了下来,“还有,触发方圆一公里内所有注册过‘志愿者’身份用户的手机震动提醒。”
顾沉舟的手指停了一下,随即敲击得更重:“这在技术上叫‘广播风暴’,但在这个场景下,这叫‘摇人’。给我两小时。”
就在这功能灰度上线后的第四个小时,林夏的系统后台弹出了第一个红色感叹号。
深圳南山,科兴科学园。
林夏调出后台传回的实时音频流,耳机里全是电流麦的嘈杂声,夹杂着一个年轻男人压抑的喘息和一个女人尖锐的逼问:“现在的形势你也看到了,签了竞业协议拿钱走人,大家都体面。你不签,背调的时候别怪我们如实填写。”
这是典型的密室围堵。
音频的时间轴走到第十分钟,背景里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不是那种礼貌的叩击,而是甚至带着点节奏的重锤。
“谁?”女人的声音明显慌了。
“美团外卖!点的猪脚饭到了!”
“顺丰同城!有急件!”
“饿了么!有人下单买药!”
三个不同的声音,几乎同时在走廊响起。
那名被围堵的工程师并没有点外卖,但他的手机震动引来了附近的三个骑手。
他们不需要冲进去打架,只需要站在门口,举着手机打开摄像头,大声询问“是不是这里点的餐”,甚至互相攀谈“这门怎么关着啊”、“里面好像有人吵架”。
这种“围观”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威慑。
音频里传来椅子挪动的刺耳声响,接着是门锁转动的声音。
那名hR骂骂咧咧地走了,临走前还撂下一句“算你狠”。
林夏摘下耳机,长出了一口气。这只是第一场小胜。
而在另一条战线上,阿哲正在把这种对抗变成一种流行文化。
办公桌上堆满了一叠叠刚从印刷厂拉回来的贴纸。
这不是普通的装饰贴画,而是基于“话术地图”大数据提炼的“pUA反诈补丁”。
林夏随手拿起一张。
红底黑字,上半部分印着那句熟悉的“你怎么这么计较个人得失”,下半部分则是加粗的破解语:“因为劳动合同上没写‘无偿奉献’这一条。”
“这些东西,贴哪?”林夏问。
阿哲嘴里咬着根棒棒糖,含糊不清地笑:“贴他们最不想让人看见,但又是所有人必经的地方。电梯按钮旁、洗手间镜子的边角、茶水间微波炉的门把手上。”
不需要专门的推广团队,申领链接放出去半天,库存就空了。
申领条件只有一个:填写公司名称。
一周内,全国三千多栋写字楼像是长了牛皮癣。
某知名互联网大厂行政部发布了紧急通知,要求保洁阿姨每小时巡查一次厕所撕贴纸。
结果当晚,有人拍了一张照片传到社区:被撕了一半的贴纸上,原本的“格局要大”被撕掉一半,剩下的胶痕反而像是一道丑陋的伤疤,旁边有人用马克笔补了一句:“越藏越真。”
“这就是‘史翠珊效应’。”阿哲指着飙升的话题热度,“他们越想掩盖,传播得就越快。”
与此同时,顾沉舟那边的战场则显得更加沉闷且压抑。
张某案的法院立案通知书到了,但随之而来的还有被告方的《延期答辩申请书》。
理由冠冕堂皇:关键证据尚在调查中。
“这是拖字诀。”顾沉舟把申请书扔进碎纸机,面无表情,“他们赌的是个体的精力和财力耗不过法务部。”
他没有选择在这个环节纠缠,而是转身联合了三位国内顶尖的法医心理学专家,连夜起草了一份《劳动者心理伤害司法鉴定指引建议稿》。
这是一份极具攻击性的学术文件,它试图将“隐性高压导致的精神崩溃”纳入法律可量化的伤害范畴。
发给最高法的邮件回执刚刚弹窗,顾沉舟就在知乎上敲下了一个问题:“如果加班到崩溃不算工伤,那什么才算?”
这个问题像是一颗深水炸弹。
没有大V转发,单纯靠着普通用户的回答,在深夜冲上了热榜第一。
林夏刷着那些回答,手指停在了一条只有一句话的评论上。
“我女儿问我爸爸为什么睡着了还不醒,我说他在放假。”
这一条回答下,有十万个赞,却很少有评论。
因为没人知道该说什么。
林夏感觉胸口像是堵了一团湿棉花。
“李曼,光有宣泄不够。”林夏拨通了李曼的内线,“那些真正已经崩溃的人,可能连打字的力气都没有了。”
李曼那边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她正在调试新的“创伤坐标系统”。
大屏幕上,一张全国地图正在被热力点覆盖。
这是基于倾听者标记的“情绪强度”生成的动态图。
“这里。”李曼指着武汉光谷的一个深红色区块,“连续三天,这个区域出现了高危标记,关键词全是‘车里’、‘不敢回家’、‘没脸见人’。”
系统自动触发了“地面响应组”。
四个小时后,武汉的志愿者发回了现场照片。
在光谷某写字楼的地下三层,角落里停着一辆积满灰尘的轿车。
车里全是泡面桶和烟头。
一个中年男人缩在驾驶座上,他已经被裁员三天了,但这三天依然按时出门,把车停在这里,坐到下班时间再回家。
他不敢告诉老婆孩子,也没地方可去。
志愿者没有惊动他,只是在雨刷器下压了一张卡片和一份热盒饭。
卡片上写着:“如果不嫌弃,来聊聊,我们帮你整理仲裁资料。”
看到照片里男人捧着盒饭痛哭的背影,林夏转过身,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这时候,陈导推门进来,手里抱着一个沉甸甸的纸箱。
“都在这了。”陈导的声音有点哑,熬了几个通宵的眼睛全是血丝,“片名叫《听见》。没有旁白,没有演员,全是监控、录屏、语音留言和快递单据。”
这是那个“无主角纪录片”。
“不发视频平台。”林夏看着那些刻录好的cd,“现在的互联网是有记忆的,但更是容易失忆的。平台一个审核不通过,或者一个公关投诉,这些东西就会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摸了摸纸箱粗糙的棱角,“把它们塞进春季礼盒,只发给那些在App里上传过抗焦虑药物处方单的用户。物理介质,他们删不掉。”
就在这时,林夏视网膜上的系统界面突然剧烈闪烁起来。
红色的警告框几乎占据了她的整个视野。
【警报:检测到特定Ip正在暗网批量求购抗焦虑类药物处方数据。】
【Ip归属分析:前东家法务部外包数据团队。】
【意图推演:通过药物使用记录,反向定位发起集体诉讼的带头员工,以“精神状态不稳定”为由进行法律攻防。】
“真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狼。”林夏冷笑一声,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想买数据?行,我卖给你们。”
她按下回车键,执行了一行指令:批量加密混淆。
所有真实的处方数据被瞬间打乱,混入了数万条由AI生成的虚假记录。
他们花大价钱买回去的,将是一堆毫无逻辑的乱码。
窗外,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落在仓库门口那些堆积如山的礼盒上。
林夏并没有休息。
她重新戴上耳机,调出了之前深圳南山那起“强迫签约事件”的完整数据包。
“不对劲。”她盯着屏幕上那个被骑手吓退的hR后续的移动轨迹,以及那份还没来及签署的文件扫描件缩略图,眼神逐渐变得犀利,“一个普通的工程师,为什么只得动用集团总部的hRd亲自去堵门?这份协议里藏着的东西,恐怕不止是竞业限制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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