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桐的手还在微微发抖，指尖冰凉。她站在殿中，脊背挺直，却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弦。皇帝的手扶在她手臂上，力道沉稳，没有松开。
大殿里静得能听见铜漏滴水的声音。百官低着头，没人敢出声。刚才那一幕太过惊心，谁也没想到皇后竟会走到这一步。
玄烨宸转过身，面向群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尚茶局涉案宫女押入内狱，严加审讯。其余当值之人，逐一排查，不得遗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从今日起，皇后回凤仪殿闭门思过，无朕诏令，不得踏出殿门一步。”
话音落下，太监总管立刻应声而出。两名内侍奉命前往凤仪殿执行旨意。没有人提出异议。几位曾与皇后亲近的妃嫔垂着眼，连呼吸都放轻了。
苏桐感觉到皇帝的手慢慢收回。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青砖映着烛光，影子拉得很长。她知道，这一刻不只是惩罚，是动摇。
不久后，一名内侍匆匆回来复命。
“启禀陛下，凤仪殿已依旨行事。金器撤下三十六件，宫婢裁减十二人，日常用度按嫔级例削减。”
玄烨宸点头，神色未变。可这命令本身已是重击。皇后虽未被废，但削用度、禁出入，等同于摘去权柄。昔日凤仪殿车马不绝，如今门庭冷落，连通报的宫人都少了大半。
殿内气氛悄然变化。大臣们开始低声交谈，目光时不时落在苏桐身上。有人摇头，有人叹气，也有人眼中闪过深思。
一个老臣轻声对身旁同僚道：“为一己私怨动用毒计，竟不顾宫规国体……”
另一人只回了一句：“风向变了。”
苏桐站了太久，双腿有些发麻。宫女想上前扶她，被她轻轻推开。她从袖中取出那份早已准备好的奏册，双手捧起，向前一步。
“陛下，女子学堂筹建章程尚未呈报，臣妾不敢懈怠。”
她的声音仍有些沙哑，却不容忽视。
玄烨宸看着她，片刻后接过奏册。封页上写着四个字：**开蒙济世**。
他翻开第一页，上面列着各地拟建学堂的名单，每处都标注了师资来源、经费预算、招生办法。字迹工整，条理分明。他一页页看下去，眉头渐渐舒展。
“你本该回去休息。”他说。
“臣妾若退，怕有人以为正道可欺。”
玄烨宸抬眼看向她。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唇色淡得几乎不见血色，可眼神清明，没有一丝退让。
他沉默良久，终是开口：“你比朕想象的更坚韧。”
这句话落下，殿中又是一阵轻微骚动。
“坚韧”二字，从来不是用来形容女子的词。可此刻，它落在苏桐身上，无人觉得违和。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脚步声。一名内侍快步进来，跪地禀报：“启禀陛下，凤仪殿那边……皇后娘娘摔了茶盏，打伤了一名宫婢，现正哭闹不止，说要见您。”
玄烨宸眉心一跳，却没有动怒。他冷冷道：“既知闭门思过，便该守规矩。传朕口谕，若再有失仪之举，罚俸一年，凤仪殿上下再减二人。”
内侍领命而去。
大殿重归寂静。这一次，连那些原本还存着观望心思的人，也都明白了——皇帝不会再护她了。
苏桐低头看着手中的空袖，那里面曾装着太多委屈和隐忍。如今，她站在这里，不是靠谁庇护，而是凭自己走到了这一步。
她忽然想起昨夜在文渊阁写完章程时，窗外飘来一阵桂花香。那时她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想着明日还要早朝，便吹灭了灯。她没想过，一夜之后，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可她也没有后悔。
若不揭，毒就会一直藏在茶里；若不斗，路就会越走越窄。
宴席还在继续，但气氛早已不同。酒未冷，菜未撤，可人心已换。
几位大臣主动起身，向苏桐点头致意。这不是讨好，是承认。
一名年轻御史低声问道：“苏大人，女子学堂何时能开？”
“最快下月。”她答，“第一批设在江南七县，后续逐步推至北方。”
“学生愿捐资助学。”
“微臣家中也有适龄女童，盼能入学。”
一句句话语传来，不再有质疑，只有支持。
苏桐轻轻点头，没有多言。她知道，这些声音背后，是民心所向。
皇帝合上奏册，放在案上。他看着苏桐，语气缓了些：“你回去吧，明日再来议政。”
“女子学堂事关重大，臣妾想今日定下章程。”
玄烨宸盯着她看了几息，终于道：“准。”
他命人取来朱笔，在奏册末尾批了两个字：**可行**。
随即又加了一句：“着礼部协同办理，不得拖延。”
这一道旨意，等于将女子学堂正式纳入国策。从此不再是苏桐一人推动的事，而是朝廷明令。
苏桐缓缓跪下，行礼谢恩。动作很慢，却稳。
她抬起头时，目光穿过大殿，望向远处的文渊阁。夕阳斜照，屋檐泛着金光。那里有她未写完的书，未完成的梦。
一名宫女端来温水，劝她喝一口。她摇摇头，只用手蘸了点水，在桌面上写下两个字：**坚持**。
字迹很快干了。
但她知道，只要灯还亮着，就有人愿意读书；只要有人读书，国家就有希望。
殿外风吹动帘幕，一道人影匆匆走过回廊，停在凤仪殿门前。那是皇后的贴身嬷嬷，手里攥着一封信，额头冒汗。她刚想叩门，却被守门内侍拦下。
“娘娘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嬷嬷咬着唇，最终转身离去。
凤仪殿内，皇后坐在镜前，发钗散落一地。她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忽然伸手打翻了妆匣。珠翠滚了一地，她却笑了。
“她以为赢了？”她喃喃道，“只要我还在这位置上一天，就不会让她安生。”
可她说这话时，手在抖。
与此同时，大殿之中，苏桐正将一份新的文书递给皇帝。
“这是北方三州学堂选址建议，请陛下过目。”
玄烨宸接过，翻开看了几行，抬头问：“你今日已耗尽心力，为何不歇？”
“因为有些人，等不起。”
他没再劝。
他知道，她说的不是自己，是那些想读书却无门的女子，是那些一辈子不识字的母亲，是那些在黑暗中摸索的孩子。
天色渐暗，宫灯次第点亮。
苏桐站在殿阶之上，手中握着那份批红的奏册，影子被拉得很长。
她没有回头去看凤仪殿的方向。
她只望着前方，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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