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刚过,早朝散尽。
沉重的宫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将朝堂上的风云变幻尽数锁在其中。
文武百官自玉阶之上鱼贯而出,寒风卷着官袍的下摆,却吹不散萦绕在每个人心头的惊涛骇浪。
安北王兵出酉州,擅杀朝官,形同谋反!
这则消息,在过去数日里,彻底搅乱了樊梁城这池深水。
官员们三五成群,或形单影只,大多行色匆匆。
人群之中,唯有一道身影,步履沉稳,不疾不徐。
他拢着袖,缓步走在出宫的青石御道上,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周围的官员看到他,无不噤声,纷纷加快脚步,远远避开,不敢惊扰。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青色官服的东宫小吏,一路小跑着追了上来,在那道身影后方数步停下,恭敬地躬下身子。
“卓相,太子殿下请您到东宫一叙。”
卓知平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侧目。
“嗯。”
他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淡淡的音节。
“你且离开,本相自行前去。”
“是。”
那小吏如蒙大赦,再次躬身行礼后,便匆匆退去。
卓知平依旧保持着那份平稳的步调,目光平视着前方灰蒙蒙的天空,眼神深邃,无人知晓这位权倾朝野的老人心中,正在推演着什么。
……
大殿另一侧的台阶下。
澹台望与司徒砚秋并肩而立,并未急着离开。
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远处那道被众人簇拥、却又孤高独立的身影上。
司徒砚秋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掩的烦躁。
“近日,关于安北王造反的事情已经传入京中,闹得满城风雨。”
“如今恰逢太子监国,你看这帮人,反倒是安静了下来。”
他侧过头,看向身旁的好友。
“德书,你看出来了什么没有?”
澹台望的目光顺着青石板铺就的御道,一直延伸到宫城的尽头,他缓缓走下台阶,声音平静。
“看出来了。”
“他们在等。”
司徒砚秋跟了上去。
“等什么?”
“等圣上回朝。”
澹台望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只有到那时,才是真正针对安北王的死局。”
“届时,君臣离心,天下攻讦,安北王危矣。”
司徒砚秋闻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脸上的神情愈发无奈。
“消息传得这么远,再加上太子派系在背后推波助澜,圣上想不知道都难。”
他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对苏承锦的惋惜与不解。
“安北王也是,怎么能在这等关键时候,公然与朝廷作对?”
“他难道不知,太子正愁抓不到他的把柄吗?”
“这般做法,除了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还能有什么用?”
“在我看来,安北王此举,已然落了下乘。”
“一旦圣上回京,借由此事发难,这朝堂之上,谁替安北王说话,谁死。”
“又有谁,敢替他说话?”
澹台望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他看着灰败的天空,沉默了片刻。
“说不定……安北王自有应对之法。”
“事情,或许还未到最糟的情况。”
“应对之法?”
司徒砚秋嗤笑一声。
“他能有什么应对之法?”
“难道还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不成?”
他看着澹台望,忽然伸出一根手指。
“德书,你我打个赌如何?”
“安北王若是此次还能安然无恙,未来一个月的酒钱,我司徒砚秋替你付了!”
澹台望看着他那副认真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清淡的笑意。
“好。”
……
东宫。
巍峨的宫殿内,熏香缭绕,金碧辉煌。
当卓知平缓步踏上东宫的白玉石阶时,六部尚书,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见到卓知平的身影,除了卢升只是微微躬身,行了一礼便退到一旁之外,以丁修文为首的其余几人,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
“卓相!”
“相爷安好。”
一声声谄媚的问候不绝于耳。
卓知平只是淡淡地摆了摆手,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让周围的喧嚣瞬间平息。
“既然都到了,那便一起进去吧。”
说罢,他便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当先向殿内走去。
大殿之内,太子苏承明早已高坐于主位之上。
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与凝重。
而在他的身侧,那个身形清瘦、沉默寡言的太子伴读徐广义,如同影子一般,静静地站着。
“舅父!”
见到卓知平进来,苏承明立刻站起身,脸上露出亲近的笑容。
“快请坐。”
卓知平微微颔首,在那张象征着百官之首的太师椅上稳稳坐下,端起侍女奉上的茶水,开始慢条斯理地撇着浮沫。
苏承明这才重新坐下,目光扫过下方站立的六部重臣。
他的声音沉痛,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惋惜。
“诸位,都是我大梁的国之栋梁。”
“想必,关于安北王兵出酉州一事,也都听说了。”
他顿了顿,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才继续说道。
“此事,已然不是简单的误会。”
“据徐伴读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我那位九弟,不止是擅杀了朝廷派去的官员,更是将盘踞在景州的数万叛军,暗自收入麾下!”
此言一出,殿内一片哗然。
苏承明的脸上适时地流露出痛心疾首的神情。
“造反之心,昭然若揭!”
他看着众人震惊的表情,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本宫……本想为他说几句好话,毕竟是手足兄弟。”
“可此事,他做得太过,太过火了!”
“本宫实在是无可奈何。”
他环视众人,声音里带着询问。
“诸位可有什么想法,不妨一一说来。”
“不日父皇便要回朝,到时候,也好与父皇有个交代。”
话音刚落,兵部尚书赵逢源便第一个站了出来,义愤填膺地高声道:“太子殿下仁厚,但安北王此举,与谋逆何异?”
“国法军规,岂能容情!”
“不错!”
丁修文紧随其后。
“安北王拥兵自重,目无君父,若不严惩,恐天下效仿,届时国将不国!”
“还请太子殿下明鉴,万不可为他求情!”
“臣附议!”
“臣附议!”
一时间,殿内群情激奋,攻讦之声此起彼伏。
所有人都旗帜鲜明地表示,太子殿下无需再为苏承锦辩解,只需将事实如实禀报,圣上雷霆一怒之下,安北王必然万劫不复。
到那时,朝堂之上,将再无安北王任何助力,太子殿下的大位,便稳如泰山。
在这片嘈杂之中,唯有卢升,自始至终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静默不语,神游天外。
苏承明看着这一切,心中快意无比,表面却扶着额头,揉着眉心,露出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
“唉……”
“这个老九,为何非要在本太子监国的时候,惹出这等事端!”
“不就是有了一些误会,说开了不就好了,他却……”
他长叹一声,摆了摆手,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
“罢了,罢了。”
“诸位的心意,本宫已经知晓了。”
“既然老九罪有应得,那本宫……便不再多劝。”
“待父皇回京,你们便将今日所议,如实禀报吧。”
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对着众人挥了挥手。
“都先回去吧,本宫……有些累了。”
“臣等告退!”
除了卓知平,其余人纷纷躬身行礼,退出了大殿。
直到殿门缓缓合上,苏承明才松开了扶着额头的手。
他脸上的疲惫与痛心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狰狞与快意。
他看向依旧气定神闲喝着茶的卓知平,压低了声音,兴奋地说道:“舅父,还是你有本事!”
“只要父皇回京,届时雷霆震怒,他苏承锦将再无半点翻身之地!”
“想跟本宫斗?他也配!”
卓知平平静地喝着茶,没有理会外甥的沾沾自喜。
他抬起眼皮,那双浑浊的老眼,落在了刚刚从酉州回京不久的徐广义身上。
“可有意外?”
徐广义摇了摇头,声音平稳无波。
“并无意外。”
“一切,皆如丞相所料。”
“圣上的当时就在酉州城内。”
“而上官白秀,也如丞相所料,为了不让苏承锦陷入两难之境,宁愿身死,也不愿苟活。”
卓知平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
“确定死了?”
徐广义点了点头,语气肯定。
“七窍流血,气息断绝,当场毙命。”
“嗯。”
卓知平点了点头,将茶杯轻轻放下。
他沉默了片刻,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中,竟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惋惜。
“可惜了。”
“他的文章,老夫读过,其中颇有些独特的见解。”
“上官白秀此人,有大才。”
“当年却仅仅是个秀才,未曾上榜。”
“若非这阴差阳错,想必他也能入朝为官,一展抱负。”
他轻轻叹了口气。
“时也,命也。”
“什么大才!”
苏承明不屑地冷笑一声。
“若是他真有大才,苏承瑞岂会身死?”
“舅父多虑了。”
“不过也好,他也算是苏承锦的一条臂膀,如今断了,更顺我心!”
他随即看向徐广义,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那个医师,可曾解决了?”
徐广义再次点头。
“那日,我将他带到牢房,让他将那瓶毒药,给了上官白秀。”
“事后,便已处理干净。”
他对着卓知平,微微躬身。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丝毫不差。”
“卓相运筹帷幄,徐某佩服。”
就在这时,一名小官快步走进东宫,跪倒在地。
“启禀太子殿下,卓相!”
“有圣上的消息了!”
苏承明精神一振。
“快说!”
“圣上如今已在归途,已经进入酉州地界。”
卓知平端起茶杯,目光锐利。
“圣上在滨州之时,可有什么消息传回?”
那小官抬起头,迟疑了一下,才轻声开口。
“回相爷,不知为何,自打月初之时。”
“我们安插在滨州的暗线,便莫名其妙地失联了,似乎……全都被拔除了。”
“如今,滨州的消息,半点都传不出来。”
苏承明眉头一皱。
小官不敢停顿,连忙继续说道:“不过,圣上刚到昭陵关时,我们的人在远处看到,昭陵关的守将,带着全军将士在关外跪了一个时辰!”
“圣上显然是极为生气!”
“而且,圣上在戌城并未多住。”
“仅仅一日,便启程返回。”
“出关之时,我们的人亲眼看见。”
“圣上将一面绣有‘安北’二字的军旗,从马车上扔下,任由车轮碾过,踩踏在地!”
“哈哈哈哈!”
苏承明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好!好啊!”
“看来父皇这次,是真被那个逆子气得不轻!”
“一定是苏承锦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才让父皇与他彻底闹翻!”
卓知平的面容依旧平静,他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示意小官退下。
直到殿内只剩下他们三人,他才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明的情绪。
“看来,这位安北王手里,还是有些底牌的。”
“竟然能将我们在滨州的暗线,拔得一干二净。”
“有点意思。”
他将茶杯放下,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精光。
“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等圣上回京,一切,便该尘埃落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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