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红英带来的消息，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林晓怼因工作而暂时构筑起的平静外壳。那些污秽的、带着恶意的揣测，如同阴沟里泛起的腐臭气泡，在她耳边炸开，让她一阵眩晕，胃里翻江倒海。
行为不检点？与顾工不清不楚？
这比王翠花拙劣的栽赃更加恶毒！它攻击的不是她的能力，而是她最为珍视的清白和尊严，并且，将顾怀远也拖入了这滩浑水之中！这谣言一旦坐实，不仅她刚刚起步的事业将毁于一旦，连顾怀远的声誉也会受到严重损害！
是谁？是谁如此处心积虑，要用这种毁人名节的方式置她于死地？是钱副主任怀恨在心的报复？还是那个一直隐藏在幕后、连王翠花都甘愿顶罪的黑手？
愤怒、委屈、还有一种冰冷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几乎让她窒息。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红英姐，这话你从哪里听来的？”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眼神却锐利如刀。
“就……就在食堂，还有水房，好些人都在偷偷议论！”周红英气得眼圈发红，“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说什么你搬出来就是为了方便……还说看到顾工晚上去你住的筒子楼……放他娘的狗屁！我天天跟你在一起，我怎么没看见！”
晚上去筒子楼？林晓怼心头一凛。这谣言并非空穴来风，显然有人看到了顾怀远上次在她门口放书（或者这次放参考书？），并加以扭曲利用！对方不仅在散播谣言，还在暗中监视她！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晓怼，现在怎么办？这些人嘴巴太脏了！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周红英急道。
不能这么算了？难道要她一个个去解释？去跟那些怀着猎奇和恶意心理的人辩白？那只会越描越黑，让谣言传播得更快！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对周红英说道：“红英姐，谢谢你来告诉我。这件事，你不要再跟别人争论，就当没听见。”
“啊？为什么？”周红英不解。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林晓怼目光沉静，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冽，“跟流言蜚语纠缠，只会浪费我们的时间，正中了散布谣言者的下怀。我们的精力，应该放在正事上。”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相信顾工。”
这五个字，她说得异常坚定。她相信顾怀远的为人，更相信他的能力和智慧。这种卑劣的手段，或许能一时中伤她，但绝不可能动摇他的根基，也绝不可能瞒过他的眼睛。
周红英看着她沉静却充满力量的眼神，焦躁的心情奇异地平复了一些，她用力点头：“嗯！我相信你！也相信顾工！”
送走周红英，林晓怼独自站在车间角落的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谣言如同无形的蛛网，已经开始缠绕她，她必须更加小心，每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错。
接下来的几天，林晓怼明显感觉到了周围氛围的变化。那些或明或暗的打量、窃窃私语和意味深长的眼神，如同芒刺在背。她去其他车间协调工作，能明显感觉到一些人的敷衍和疏离。甚至连攻关小组内部，那个来自铣工车间的青年技工，看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闪烁和犹豫。
她佯装不知，依旧每天最早到车间，最晚离开，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数据分析和技术方案的完善上。她的沉默和专注，反而让一些等着看她笑话或者慌乱失措的人感到意外和……些许的不安。
她不再单独去顾怀远的办公室汇报工作，所有阶段性报告都通过生产技术科转交。在厂区遇到他，她也只是如同普通下属一样，恭敬地点头致意，然后目不斜视地快步离开，绝不给他任何可能被再次利用来制造话题的机会。
她在他周围，竖起了一道无形却坚固的壁垒，既是为了保护自己，也是为了保护他。
顾怀远显然也听到了风声。他几次看到她刻意回避的身影，镜片后的目光深不见底，却没有主动找她，也没有在任何公开场合对此事发表看法。他依旧如常地主持技术会议，审阅报告，去各车间巡视。只是，在某些瞬间，当他目光掠过她明显清瘦却挺得笔直的脊背时，那深邃的眼底，会掠过一丝极快的心疼和冰冷的怒意。
这天，厂里召开月度生产总结大会，各车间主任和技术骨干参加。林晓怼作为青年攻关小组的代表，也需要列席，并做简单的课题进展汇报。
她坐在会场靠后的位置，能感觉到前排不时有目光扫过来。她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汇报提纲。
轮到她时，她站起身，步履平稳地走向讲台。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各种目光交织，有好奇，有审视，有不屑，也有担忧。她忽略掉所有杂念，目光专注地看着自己的稿子，声音清晰、冷静地开始汇报课题的阶段性成果、遇到的问题以及下一步计划。
她的汇报条理清晰，数据扎实，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渲染，完全围绕着技术本身。当她讲到通过优化基准传递方案，预计能将铣工序的加工误差降低百分之十时，台下几位懂行的老师傅和车间主任都露出了思索和认可的神色。
然而，就在她汇报完毕，准备下台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来自坐在前排的钱副主任。
“小林同志汇报得很好啊，年轻有为。”钱副主任脸上带着假笑，话里有话，“不过，我有个疑问啊。你这数据，都是在各车间测量得来的，这频繁的测量，会不会……干扰了正常生产，影响了老师傅们的情绪啊？而且，我听说，最近厂里有些关于你个人生活方面的……议论，这会不会影响到攻关小组的工作效率和团结啊？”
他终于按捺不住，将技术问题和个人谣言混为一谈，公然发难了！
会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晓怼和钱副主任身上。
林晓怼的心猛地一沉，血液似乎都冲到了头顶。她攥紧了拳头，正要开口反驳——
“钱副主任。”
一个清冷而沉稳的声音，如同玉石相击，清晰地响彻整个会场，瞬间压下了所有的窃窃私语。
顾怀远缓缓从主席台侧方的座位上站起身。他没有看钱副主任，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站在讲台边、脸色有些发白的林晓怼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带着一种无声的安抚，随即移开。
他看向钱副主任，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技术攻关，数据是基础。测量工作是在生产间隙进行，并有详细记录，并未对正常生产造成实质性影响。这一点，生产技术科有备案，各车间也有确认记录。如果钱副主任对此有异议，可以会后来查证。”
他先是以事实驳斥了技术层面的刁难，语气公事公办。
然后，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冰冷了几分，目光如炬，直视钱副主任：
“至于个人生活方面的议论……”
他顿了顿，会场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我提醒在座的各位同志，”顾怀远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的工人和技术人员，我们的精力，应该放在如何搞好生产、提高技术上，而不是放在传播一些毫无根据、不负责任的流言蜚语上！”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台下那些曾经参与议论或心怀鬼胎的人，所过之处，不少人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红星机械厂，需要的是能干事、干实事的职工，不需要搬弄是非的长舌妇！以后，我再听到任何人，在任何场合，散布这种影响团结、破坏厂风的谣言，”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决绝，“一经查实，无论涉及到谁，一律按厂规严肃处理，绝不姑息！”
他没有点名，没有道姓，甚至没有看林晓怼一眼，但这番措辞严厉、立场鲜明的表态，如同一声惊雷，在会场炸响，也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牢牢地护在了身后。
他用自己的权威和声誉，为她筑起了一道最坚固的堡垒。
钱副主任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在顾怀远那强大的气场和毫不留情的警告下，彻底哑火，讪讪地低下了头。
林晓怼站在讲台边，看着那个为她挺身而出、以最强势的姿态碾压一切污秽的男人，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湿热。她迅速低下头，掩饰住翻涌的情绪，只有紧紧攥着的、微微发抖的手，泄露了她内心的激荡。
会议结束后，众人心思各异地散去。林晓怼走在回车间的人群中，依旧能感觉到各种复杂的目光，但那些目光里，明显多了几分忌惮和收敛。然而，在她看不到的角落，一双阴冷的眼睛，正死死盯着顾怀远离去的方向，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一次不成，还会有下一次，明的暗的，他们有的是手段。这场围绕着她展开的无声战争，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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