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迁的余韵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一种轻微的、仿佛灵魂刚刚归位的失重与恍惚。包裹着他们的光茧无声地瓦解，化作点点莹白光芒，消散在冰冷的虚空中。
林烬第一时间稳住身形，锐利的目光扫向四周。苏晚晴则轻轻吐息，周身流转的净化之力光芒收敛，重新变得内敛而沉静，但那股与圣坛同源的秩序气息更加明显。
他们正悬浮在一片……极其荒凉的空间。
没有预想中的“尘息星云”壮丽景象，至少眼前没有。视野所及，是深邃的黑暗，点缀着稀疏、暗淡的星辰。最近的光源来自他们身后——一颗垂死的恒星。它并非壮年的黄白色，而是一种暗沉的、近乎铁锈的暗红色，体积庞大却光芒黯淡，如同风中的残烛，表面还分布着大块大块不祥的黑色斑块（可能是恒星黑子或某种能量衰竭现象）。这就是所谓的“灰烬伴星”？或者，这只是目标星系边缘的一颗走向末路的恒星？
而他们的正前方，大约数万公里外，漂浮着一个不规则的、灰黑色的巨大天体。那并非行星，因为它没有大气，表面布满狰狞的撞击坑和深不见底的裂谷，整体形状扭曲，像是被巨力撕扯后又勉强聚合的碎块。其表面材质反射着暗红恒星微弱的光芒，呈现出一种金属与岩石混合的质感，偶尔能看到一些笔直的、显然非自然形成的棱线和结构轮廓。
“那是……人造天体？或者，是某个巨大构造体的残骸？”苏晚晴凝神感应，“没有生命迹象，能量反应也极其微弱……但规则结构……有些异常。”
林烬也感觉到了。那灰黑天体周围的规则，呈现出一种“粘稠”的迟滞感，与正常空间不同。而且，在他的感知中，那天体内部似乎存在着某种……“空洞”，不是物理上的空洞，而是规则层面的“缺失”或“扭曲”区域。
“星图标记的‘微弱文明活动痕迹’，很可能就是指它。”林烬调整方向，朝着灰黑天体缓缓飞去，“小心，规则异常区域往往伴随着不可预知的危险。”
两人谨慎地靠近。随着距离拉近，那天体表面的细节越发清晰。那些笔直的棱线确实是人工结构的残余，有些像是建筑的框架，有些像是巨大管道的接口，但大多已严重变形、断裂。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宇宙尘埃和微陨石撞击的痕迹，显示其已经被遗弃了极其漫长的岁月。
没有“织网者”那种标志性的苍白网络纹路，也没有归墟的混沌色彩。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死寂，以及岁月侵蚀的沧桑。
他们降落在一片相对平坦、类似广场的区域。脚下是某种坚硬的合金，但已布满裂纹和锈蚀的孔洞。周围散落着更多扭曲的金属残骸，有些依稀能看出器械或车辆的轮廓，但都已彻底报废。
林烬蹲下身，用手指抹开厚厚的尘埃，露出下方金属表面。那里刻印着一些符号，风格冷硬、简约，以直线和锐角为主，与他之前见过的任何文明符号都不同，也与净光族的流线型纹路迥异。
“不是净光族，也不是创造者文明或‘织网者’的风格。”林烬皱眉，“这是一个我们完全陌生的文明遗迹。”
苏晚晴也在观察。她的净化之力对环境中的“异常”极为敏感。她闭上眼睛，将感知扩散开来，细细品味这片废墟中残留的规则“回响”。
与净光族圣坛那种虽毁灭却依旧保持“秩序”与“洁净”的回响不同，这里残留的气息……更加“浑浊”，充满了一种压抑的、未完成的执念，以及……某种深沉的“困惑”。
“我感觉到……痛苦，迷茫，还有……强烈的、未解的问题。”苏晚晴轻声说，净化之力在她指尖微微颤动，仿佛在尝试抚平那些早已消散的负面情绪残留，“这个文明的毁灭，似乎不是因为外敌入侵……至少，主要不是。更像是……内部出现了无法解决的、根本性的问题？或者是……某种认知层面的崩溃？”
就在她试图深入感知时，林烬突然低喝一声：“小心！”
他猛地将苏晚晴拉向身后，同时右手凝聚灵能，向前虚劈！
一道无形的、带着微弱空间涟漪的“斩击”掠过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击中不远处一块残骸，那残骸无声地裂成两半，断面光滑如镜。
攻击并非来自某个实体敌人，而是……这片空间本身！
就在苏晚晴刚才深入感知的瞬间，他们周围区域的规则“粘稠感”骤然加剧，并自发地凝聚成了一道规则层面的“锋刃”，无声无息地斩向他们！若非林烬对规则扰动极其敏感，及时察觉并击偏了它，后果不堪设想。
“规则活化？”苏晚晴心有余悸，“这里的规则……是‘活’的？或者说，被某种残留意志或机制驱动着？”
“更像是……某种‘防御机制’或‘记录机制’被意外触发了。”林烬警惕地环顾四周，感知全开，“你刚才的净化之力，可能被误认为是某种‘钥匙’或‘入侵者’，激活了这里沉睡的东西。”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整个“广场”地面微微震动起来。那些刻印在金属表面的冷硬符号，一个接一个地亮起幽蓝色的微光。光芒并不强烈，却带着一种诡异的“逻辑感”，如同电路板被接通。
紧接着，空气中开始浮现出模糊的、全息影像般的碎片。
影像极不稳定，闪烁、扭曲，伴随着刺耳的杂音。隐约能看到一些身影在行走、交谈，那些身影的轮廓与人类近似，但更加高大，肢体比例也有些不同。背景是整洁明亮的金属走廊和充满复杂仪器的房间，显然是这个遗迹未被毁灭时的景象。
影像中的声音断断续续，是一种发音短促、带着金属摩擦感的语言，林烬他们完全听不懂。但很快，影像旁开始同步浮现出一些扭曲的、由幽蓝光线构成的“文字”，这些文字并非他们之前看到的表面符号，而是一种更复杂的、仿佛直接阐述着某种逻辑命题的编码。
令人惊讶的是，林烬的“晨星”权限和规则理解能力，竟然能部分解析这些逻辑编码传递出的基础信息！
“……第7143次逻辑自检……‘终极问题’推演进程：1.387%……误差累积已达临界阈值……”
“……认知边界无法突破……存在意义模型出现不可调和悖论……”
……警告！群体意识网络稳定性下降……个体逻辑单元开始出现非理性扰动……”
……建议：暂停‘终极问题’推演，重启基础逻辑框架……否决。目标优先级最高，逻辑链不可中断……”
……错误！错误！循环论证检测！逻辑死锁！……”
……救……救救我们……我们……无法理解……我们……是什么？……”
影像和声音在这里达到最高峰的混乱与扭曲，然后戛然而止。幽蓝的符号光芒熄灭，地面的震动停止，一切重归死寂。
只有那最后一声仿佛来自无数意识融合体的、充满了认知崩溃痛苦的求救“低语”，似乎还在冰冷的金属废墟间幽幽回荡。
林烬和苏晚晴站在原地，久久无言。刚才那段破碎的“回响”，向他们揭示了这个陌生文明毁灭的冰山一角——一个似乎极度崇尚理性与逻辑、甚至可能将自身意识高度网络化、数据化的文明，在试图推演某个“终极问题”的过程中，陷入了无法自拔的逻辑悖论与认知死循环，最终导致了整个文明意识网络的崩溃？
“他们……是被自己追寻的答案逼疯的？”苏晚晴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悲悯。净化之力对这种源于认知层面的痛苦与混乱，也感到一种深深的不适。
“很可能是这样。”林烬面色凝重，“一个将逻辑推演到极致的文明，当他们的逻辑体系遭遇无法解决的、根本性的矛盾时，崩溃是必然的。就像一座建立在沙滩上的精密城堡，当基础的沙粒开始流动，崩塌只在瞬间。”
他看向周围死寂的废墟：“这里的规则异常和‘活化’现象，可能就是这个文明崩溃时，其高度发达的‘逻辑能量’或‘意识网络能量’失控逸散、并与物质规则结合后形成的残留。它没有统一的意志，只有混乱的逻辑碎片和未完成的执念，会对特定的‘刺激’（比如你的净化之力这种高度有序的能量）产生反应。”
这解释了为什么净化之力会触发攻击——在这片混乱逻辑的残留场中，过于“有序”的存在本身，就可能被视为一种“异常”或“威胁”。
“我们需要尽快离开这里。”苏晚晴说道，“在这里停留越久，可能触发更多不可预知的规则反应。而且，这片区域的‘逻辑污染’虽然与‘织网者’或‘归墟’不同，但对我们自身的存在框架也可能产生潜移默化的侵蚀。”
林烬点头同意。这个废墟虽然提供了关于另一种文明形态和毁灭方式的震撼信息，但并非他们当前的目标，且充满未知危险。
就在他们准备飞离这片广场时，林烬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广场边缘、一处被半埋的金属结构下方，似乎有微弱的反光。
那反光的质感……不同于周围锈蚀的金属。
他心中一动，示意苏晚晴稍等，然后小心地走过去，用灵能拂开堆积的尘埃和碎屑。
下面露出的，是一小块大约巴掌大小、呈现不规则形状的“镜面”。材质非金非玉，极其光滑，边缘似乎是被暴力撕裂的。镜面本身黯淡无光，但当林烬靠近时，其表面却微微波动了一下，映照出的并非林烬的倒影，而是一串极其复杂、快速闪过的幽蓝色符号和数据流——正是刚才那种逻辑编码！
“这是……那个文明‘意识网络’或者‘逻辑核心’的碎片？”林烬猜测。他尝试用一丝灵能接触镜面。
镜面骤然亮起！一股冰冷、纯粹、不包含任何情感只包含逻辑命题的信息流，试图沿着林烬的灵能连接，反向涌入他的意识！
林烬立刻切断连接，镜面光芒随之黯淡。但就在那一瞬间的接触中，他捕捉到了一些破碎的信息片段。这些片段不再是关于文明崩溃的痛苦，而是……一些关于宇宙规则、维度结构、能量本质的……高度抽象、却又似乎触及了某些根本原理的“公式”或“定理”碎片。其中一些碎片的逻辑结构，竟然与他从“晨星”和创造者文明知识中获得的某些高阶规则描述，存在着微妙的、部分对应的关系！
更关键的是，他在这些逻辑碎片的最深处，“看”到了一个被反复标记、加粗、却又被打上巨大“问号”和“警告”符号的……坐标指向。
那坐标指向的方位，与他脑海中“铸星者”的火种坐标，以及苏晚晴从圣坛接收到的、那微弱广播信号的大致方向，存在着惊人的、高度重合的部分！
这个已经自我毁灭的逻辑文明，在其崩溃前的最后推演中，似乎也将注意力投向了那个遥远的星域？那里到底有什么？是什么吸引了如此多不同的文明目光？
“林烬？你发现了什么？”苏晚晴注意到他的异样。
林烬深吸一口气，将这块奇特的“逻辑镜面”碎片小心地取下。碎片一离开原处，周围空间的规则“粘稠感”似乎都减弱了一丝。他将其用净化之力暂时封印，收好。
“一个线索，指向我们目标的线索。”林烬看向远方黑暗的深空，那里是他们计划中下一个“跳板”的方向，也与逻辑碎片中的坐标指向隐隐重合，“这个文明的毁灭……或许并非完全偶然。他们追寻的‘终极问题’，可能也与那片星域隐藏的秘密有关。”
“我们要加快速度了。”苏晚晴感受到了林烬语气中的凝重。
两人不再停留，迅速飞离这片死寂的逻辑文明废墟，朝着暗红恒星另一侧、星图标示的通往下一个“跳板”的大致方向飞去。
在他们身后，那灰黑色的残骸天体，在暗红恒星的微光下，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问号，缓缓旋转。
而与此同时，在遥远星域那岌岌可危的“守望者哨站”外，那如同墨渍般晕染开的混沌阴影，已经将最近的几颗小行星吞没。被吞没的小行星并未爆炸，而是像被无形的橡皮擦抹去一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黑暗中，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哨站内，刺耳的警报声已经连成一片。那个疲惫的身影死死盯着屏幕，手指悬在一个巨大的、覆盖着透明防护罩的红色按钮上方，微微颤抖。
屏幕上，代表着混沌阴影边界的曲线，距离代表哨站最后防线的虚线，只剩下微不足道的一小段距离。
身影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仿佛在倒数，又仿佛在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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