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鹿战场的血腥之气，混杂着冻土的凛冽与焦糊的硝烟味，已三日三夜萦绕不散，在呼啸的北风中愈发浓烈。
寒风裹挟着鹅毛飞雪，掠过那片被炮火与鲜血反复肆虐、早已生机断绝的黑土地，却带不走那股渗入每一寸肌理的死亡气息。宋军兵士脸上布满烟尘与倦意，木然地清理着战场，将扭曲变形的兵甲、折断崩口的刀枪，杂乱地堆积成一座座高低不一的小山丘。至于那些残缺不全的尸骸——有的被战马践踏得面目全非，有的与断裂兵器纠缠成一团，早已多到难辨敌我。
岳飞凭栏立于城头，这位素来铁血刚毅的将军，此刻眼中亦盛满难以掩饰的疲惫，眼角的细纹在寒风中被勾勒得愈发分明。这场胜利来得太过震撼，太过虚幻，仿佛一场耗尽心力的恶战之后，连胜利的喜悦都被沉重伤亡冲淡得所剩无几。以至于他至今仍觉深陷无边无际的血腥梦魇，连呼吸都裹挟着铁锈般的血腥气。
他紧握的拳头微微震颤，心中仍难信这铁一般的事实——那曾不可一世、铁蹄踏遍中原的四十万金军，竟在短短数日之内土崩瓦解，就此覆灭？
恰在此时，远方苍茫的地平线上，骤然跃出一抹与这片死寂灰寂战场格格不入的鲜亮色彩——一面巨大的赤红龙旗，旗上金线绣制的五爪金龙在风雪中猎猎飞扬，迎风招展间尽显皇者威严。
紧随其后的，是一队队身着银亮明光铠、甲叶在雪光下反射出冷冽光泽的禁军。他们步伐沉稳得踏得地面微微震颤，队列森严如铜墙铁壁，每一名兵士皆身姿挺拔、神情肃穆，仿佛并非前来巡视这片惨烈战场，而是赴一场彰显皇威的盛大典礼。
“陛下……圣驾到了！”身旁的张宪紧攥腰间佩剑，语声因过度激动而微微发颤，眼中满是抑制不住的敬畏。
岳飞心中骤然一凛，不敢有丝毫怠慢，当即抬手整肃略显褶皱的衣甲，迈着沉稳而急促的步伐走下城头迎驾，甲片碰撞发出清脆的铿锵声。
当赵桓那装饰着龙凤纹样的明黄色龙辇，在禁军护送下缓缓停驻于这片尸山血海之前，周遭所有清理战场的兵士，皆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中动作，兵器与杂物滑落地面竟浑然不觉。他们目光怔怔地投向从龙辇上缓步走下、身披赤红披风的年轻帝王，眼中交织着敬畏与茫然。
赵桓未看任何人，深邃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这片尸横遍野、足以令常人作呕的惨烈景象。他冷峻的面容上，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没有半分对死者的悲悯，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情绪波澜都未曾显现。
他就这般独自前行，足尖每一次落下，都踏在被鲜血与冰雪浸透的泥泞土地上，发出的“咯吱咯吱”声，在这万籁俱寂的战场上格外刺耳，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耳畔。
他行至一座由无数金军甲胄堆积而成的小山前，弯腰随手拾起一顶被霰弹轰得千疮百孔、早已失却光泽的铁制头盔，用修长手指轻轻摩挲着盔上狰狞可怖的弹孔，指尖似能触到当时炮火轰击的灼热与猛烈。
“岳爱卿。”赵桓头也不回地开口，声音平静得无一丝起伏，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战损如何？”
岳飞当即单膝跪地，腰身挺直，沉声回禀：“禀陛下！此役我军将士奋勇拼杀，阵亡两千三百一十四人，轻重伤员共计五千余众。金军四十万大军，除小部分被韩世忠元帅率军追击逸散的残部外，其余主力皆于此地……尽数歼灭！”
“嗯。”赵桓仅淡淡应了一声，仿佛听闻的并非一场足以扭转战局的旷世大捷，而是地方官吏呈上的再寻常不过的田亩收成奏报，脸上依旧毫无波澜。
他随手将头盔掷回甲胄堆，发出“哐当”一声沉闷回响，而后缓缓转身，望向那些被绳索捆绑、瑟瑟发抖的金军降卒。约莫三万余人在我军最后合围之势下走投无路，选择放下武器投降，此刻他们蜷缩在寒风中，如待宰羔羊般瑟瑟发抖，眼中满是对眼前这位年轻帝王的深深恐惧。
“朕苦心铸炼的‘熔炉’，经此一役，总算烧炼得当了。”赵桓嘴角终于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然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反倒透着一股森然冷意，令岳飞这位久经沙场的将军都感到一阵彻骨寒栗。
“这柄护国之铁，已然铸炼而成！”
赵桓的目光从案几上岳飞与韩世忠的战报上缓缓移开，最终落于那三万余名面如死灰的金军降卒身上，目光深邃难测。
“那么接下来……”他顿了顿，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随即缓缓伸出手指，修长指尖遥遥指向那些早已面如死灰的俘虏，一字一句地对岳飞下达了一道令这位身经百战、见惯生死的将军都头皮发麻的命令。
“……便该好好处置这些无用的‘废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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